鸢璃只觉他恐怖,后宫嫔妃又何尝不是苦命人,一生都在期盼子嗣,防着后宫女人朝自己下手,殊不知,真正令她们无子嗣的是枕边人。
见她表情错愕,眼神里略带惊恐,萧仝对天发誓道:“嘉禾,别怕朕,朕永远不会如此对待你,待你随朕回西疆,朕便不再碰她们,若朕违背承诺,死后被人掘墓。”
马车停下,鸢璃意欲起身,萧仝左臂挡住马车门道:“不准去!”
见她坐回去,萧仝起身道:“乖乖坐在马车里等朕回来,若让他发现你,暗卫便会令他万箭穿心。”
言罢,萧仝便下了马车,脚步欢快,手不自觉捂上胸襟处安放的休夫书,凭她对温以辞的情愫,不会有动作。
踏入牢狱,温以辞仍旧坐在那块干净的稻草上,初入牢狱时的锦衣已被扒去,只剩绣着潦草兔儿的里衣,上有道道血痕,那十指皆有淤痕。
听见声响,温以辞抬眸瞥了一眼便继续阖眼休息,那额间稍稍凌乱的碎发随着他低头飘摇,即便入牢,他也仍旧是那个人人爱戴的美人儿将军。
萧仝当即宣读圣旨,无罪释放回荡在牢中激起回音,温以辞心中雀跃不已,身在狱中,那心思早就透过高墙系在她身边。
“温以辞,你可以继续做你那百姓爱戴的温王了。”
打开牢狱门,萧仝将那休夫书塞到他手上,那醒目刺眼的三个字勾住他心神,洋洋洒洒一篇都在诉说她的绝情。
那些绝情的话绝不会出现在她口中,字体虽模仿得有九分,可她书写习惯却未掌握精髓,温以辞心中还有些庆幸,直到眼眸被那苏嘉禾三个字紧紧勾住。
“休夫书为何是你来送,她人呢?”
“温王不信这休夫书真假?即便它为假,皇帝圣旨也已将你二人和离,如今,她是良渚五公主,而非温王妃,你不信也得认,她早已离开温王府,不会再见你。”
言罢,萧仝快步离了牢狱回了马车,刚掀开毡帘,鸢璃便急切问道:“他可已然出狱?”
“出了。”
“那便好,那便好。”
隔着那车帘,鸢璃怔怔盯着狱门方向,望眼欲穿。
萧仝坐在侧位,右手两指夹着车帘露出条小缝瞥着牢狱大门,温以辞失魂落魄的搀扶临简而出,眼神有些彷徨,休夫书也被他揉皱在手中。
“回萧府。”说话间,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在她身旁布糊的马车壁上开了个小洞,“想看就别出声。”
马车朝着温王府相反方向驶去,她透过那小眼望去,温以辞与临简互相搀扶着离去,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看那身形轮廓,鸢璃便知他在狱中过得不好,梦里说的全是安慰她的假话,鸢璃揪心地捏着衣角,心中不断期盼他转过头来,让她再瞧一眼他的容颜。
可是,直到那抹红色披风被黑夜完全吞噬,那人都忙着赶路,归心似箭,全然不曾回头。
随萧仝回到那萧府,鸢璃便被请进了主屋,那宅子虽不如温王府大,但也与公主府格局相差无几,内里装饰更是豪华。
光派来伺候她的嬷嬷女婢都能在主厅站三排,近身嬷嬷些都是西疆人氏,出自西疆皇宫,都是得心应手的老人儿了。
“前往西疆前,你都住这主屋,她们都是培养在凤仪殿伺候的,若用得不顺手,随意处理了便是。”
鸢璃不语,情绪恹恹地坐在窗边,那萧仝也算是自觉轻声出了房门。
夜里入睡前,老嬷嬷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未曾说是何药,鸢璃就已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嘴里浓烈的苦涩令她蹙眉。
以后喝药,再也不会有甜蜜饯了。
鸢璃熄灭殿中所有烛火,轰走守夜婢女,空荡荡的主屋漆黑一片,纱幔轻飘略显孤寂,嘴里残余的苦涩正代替着心里的苦。
按照命簿,快了,快了…
夜里,鸢璃辗转难眠,直到窗棂透进蒙蒙微光,身子愈发疲惫,脑中却格外清醒。
屋外一阵吵闹,墙外的守夜女婢正压低声音讨论着什么,鸢璃更加难以入眠,巡视屋中摆设,只有昨夜那件外氅挂在床侧,鸢璃随意套上便朝门口走去。
“那黑甲卫将咱们府中围得严严实实的,个个儿带着刀剑长矛…”
“黑甲卫?”
两个年幼的女婢闻声连忙跪叩请罪,四目相对谁也不敢告诉她实情,两边为难,鸢璃见二人也不过金钗之年①,又被吓得瑟瑟发抖,也不忍再盘根问底。
裹紧外氅,鸢璃朝着那府门走去,几个嬷嬷便围了上来,不断磕头请她回屋,人越多答案就越肯定,鸢璃不管不顾朝那府门走去。
府门站着五排禁卫军将那府门堵得死死的,见她,禁卫军齐齐转身空出条路,众人跪下磕头问安,萧仝闻声回头,赶来道:“这般憔悴,为何不多睡会儿?”
鸢璃不语绕开他迈出府门门槛,温以辞正身着昨夜铠甲,草草清理了一番,但嘴周胡茬令他此刻尽显沧桑,在瞧见她的那刻眸子都亮了起来,连同那眼神也掺满柔情。
“温王才摆脱谋逆之罪,现下带兵围攻我萧府所意为何?”说话间,鸢璃眼神冷淡,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愉悦。
温以辞几度意欲开口都未曾出声,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淡,那话语好似生噎在喉中,脑海浮出千言万语,竟连一句“跟我回家”都说得有些磕巴。
温以辞向她走来,在他拖着疲惫身躯快要踏上最后一道阶梯时,鸢璃狠心退回门槛后,未曾正眼瞧过他。
在看清她退后的模样,那踏上阶梯的右脚终是又放了下去。
“孩子既没了,便不再需要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你那皮子我也看腻了,不过情爱之事,温王犯得着这般认真?萧仝我乏了,回屋再睡会儿。”
鸢璃转头似柔情似水般看着萧仝,在他点头后便自顾自进了府中,而那禁卫军跪地行礼给她开道,俨然一副萧府主人的气势。
这一幕落在温以辞眼里甚是刺眼,那日大殿上她说要嫁给他时也是那般眼神,那样美好。
鸢璃行至小院,那股子伪装的气势全然消散,在后院儿池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鼻尖冻的通红,远远瞧见萧仝身影,她才回了主屋。
和亲诏书下达后,鸢璃就立马递了折子要求入宫小住。
宫内不似从前般热闹,自虞皇贵妃专宠,后宫嫔妃便无心痴等,乱世之秋,早早便吹烛上榻了,宫内越发安静寂寥。
入夜,遣散宫婢,鸢璃从匣子里摸出一块生犀燃起,随着袅袅细烟升起,鸢璃眼中前便热闹了起来。
随处可见的缚地灵踱步于此,她们不断重复生前死去的恐惧,却无法转世,鸢璃被吓得猛地吞咽口水。
点燃宫灯握于手中,鸢璃装作若无其事地查看四周,在那殿中央,约摸着几十颗珠子散落地板,反复弹跳,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余光瞥见昏暗中反光的铜镜,鸢璃缓慢转身,只见那铜镜中,她头顶上一双赤足摇来晃去,那繁琐华贵的宫袍倒是像先帝时期盛行的样式。而那手指所戴宫甲,令鸢璃确认,女子是三朝前的人。
这都得归功于长相思,自开店来鸢璃苦心研究各种首饰,以至于昏暗夜色中鸢璃很快便能确认。
三尺白绫将她吊死房中,手中还攥着被扯断的珠串而残留的细线,房内窗门紧闭,严丝合缝,可她却好似被风吹得摇晃。
鸢璃被这一幕有些吓到,调整呼吸,手执宫灯照亮眼前,鸢璃朝着铜镜台走去,意欲取出镂空银盒来装手里的半块生犀。
突然,一阵有规律地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原本挂在梁上的女子正从偏殿门帘后走出,女子手中随意握着一卷圣旨走到那碳盆前将它点燃,挂着清泪的脸肆虐的笑着。
圣旨燃了大半,女子坐在铜镜台前拉开抽屉,里头赫然多了条她未曾见过的珠串。女子将它戴好,搬着那铜镜台前的木凳向鸢璃走来,而鸢璃却无法转身绕开。
燃着生犀的凡人,一旦被魂魄发现通灵,便会永生永世纠缠不休。
鸢璃就这般硬着头皮与女子面对面撞上,女子径直穿过她身体向后走去,快步来到铜镜台前取出银盒。
她不自觉瞥了一眼铜镜,那女子正垫着脚尖踩在木凳上,双手握着脖颈处的白绫,那长长的珠串也不知何时穿过她的一只手,女子紧闭双眼蹬掉木蹬,双手垂下,珠串被力扯断掉落地板。
几百年来,她都在不休不止地吊死自己。
鸡皮疙瘩爬上后背,鸢璃佝偻着腰翻找着银盒,但终是没有,鸢璃拉开那女子方才打开的抽屉,伸手向里头摸去,冰凉的触感传来,果然是那银盒。
鸢璃正关好抽屉收手,另一只廋骨嶙峋的手便拉住了屉环,她余光瞥见,那铜镜中,鸢璃身前又出现了那把木凳,而那女子坐在鸢璃怀中戴着珠链,打量着镜中自己是否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