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玉还你。”

    风逐影手掌心平铺摊开，一块中间豁口，表面龟裂皱缩的宝玉如同摧枯拉朽般飘零在干涸大地的枯枝败叶，由于丹炉高温里的炼制，失去原有的润泽，柔滑与细腻。

    袁青云垂眸看去，长而密的睫羽瞬间微微颤动，那双漂亮的眸子含着愁绪，伤情与愤恨。

    她伸手去够掌心的坠玉，指尖触碰，连带着指腹摩挲在裂纹的坠玉，握回自己的手心。

    “你的长生不老药丸已然炼制而成，可以放我走了吧！”

    袁青云虽是如此言语，内心深处却是藏着不甘，不愿，不满与不平。

    “腿长在你身上，我又没拦住你。”

    风逐影两手一摊，随处找了把太师椅，靠着椅背，歪着脑袋，神色倦淡，玩弄腕带上系着的金色铜铃。

    他轻轻挑眉，撇开眼，看向院门外袁青云跨步离开的身影，要笑不笑地睨着她，“忘记告诉你了，鹰巢带队一列人马已朝圣山赶去，王府此刻虽然护卫众多，可都是会些三脚猫功夫的而已，不足挂齿。”

    “你究竟是哪一方的人，让我捉摸不透！”

    袁青云侧身回眸，瞧见太师椅上姿态轻慢，神色痞邪的风逐影，薄唇下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把玩手中的金色铜铃。

    她冷冷地立在门口，并未等来风逐影的回答，庭院外一阵微风拂面，吹动额头发丝垂了一两绺下来，片刻时间，宛若流逝久矣。

    等不来结果的她转身离去，出了院子，躲到一处假山背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王府宅院结构图。

    这图随意摆放在风逐影博物架上，袁青云趁着他出去间隙，搜查房间所得。

    泛黄的纸质透漏出不少年份。

    看来风逐影对王府建筑构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似乎在谋划些什么事情。

    袁青云摸清完颜洪林书房位置，便将图纸折叠揣在怀里，躲过府中来往的仆人护卫，穿过长廊楼阁，闪身进入书房。

    完颜洪林的书房和寻常王公贵族没有区别，靠墙是满屏的书柜，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文卷。

    极为特别的是摆放在几案挂壁的巨大绘画，上面刻画有众多人物图案，栩栩如生，惟肖惟妙，尤其是高楼城墙上的将领，挥手指导下方千军外马，在将领身旁，站立着带有一双鹰隼锐利眸子的紫衣男子，射箭直指城墙下方枪声刀影的战争场面。

    那只利箭指向的方位，便是穿着康国战衣的袁氏将领袁九霄，脸上表情威严怒怒。

    望见这一切，袁青云标致的双目即刻惊惧地圆睁，如雪似玉的脸上瞬间泪痕斑斑，苍白的薄唇颤抖几瞬后，抬手擦干脸颊的泪水，敛容恢复往日的神情，可眼底依旧蕴着孤寂与愤恨。

    她藏在宽大袖口的五指并拢握拳，攥紧掌心，朝巨大画幅行去，抬手摸在身中千万箭矢的袁九霄，指尖触碰点在画上兄长不挠不屈的脸容。

    门外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响，袁青云眉眼浮起一丝忧虑与紧张，环顾四周，发现并无藏身之处，仰头眺望，正上方的高梁横挑房屋。

    她借力踩在桌椅，抱着梁柱些许吃力地攀登到横梁之上，正正坐靠在横梁之时，门“吱呀”开启。

    “王爷，听闻鹰大人已经前往圣山寻找白仙雪莲，不日之后，定会带着它凯旋而归，那我们炼制的长生不老药丸大功告成之时，指日可待！”

    说话人正是风逐影，他抱拳作揖，躬身祝贺起完颜洪林起来。

    完颜洪林只是哈哈大笑，径直走到几案面前的椅子坐着，伸出左手指着身后的巨幅绘画，引以自豪地说道：“正如三年前我派兵桐关，一战歼灭康国名将袁九霄。”

    他停顿片刻，呼出一口长气，有些感叹道：“唉……可惜康国不识英雄俊杰，当初要是袁九霄能为我北苍所用，定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王爷，此话怎讲？袁九霄还不是败在您的英勇之下，哪来的叱咤风云，我看他是徒有虚名，名不副实，最后还不是被您手到擒来！”

    风逐影嘴上虽是恭维着完颜洪林，眼神中却是隐隐夹杂着淡淡的不屑与玩味，在完颜洪林指示下坐在一侧的宾客椅子，伸手靠在旁边的桌面，忽而发现少许污渍凝在表皮，不由得蹙眉起来。

    他不动声色将手掌压在污渍上，指腹摩挲了一丁点儿秽迹，随意抬手，手指指节刮过鼻头，深呼口气嗅着来自指腹污垢的气味，片刻，幽深的眸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愫，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抹了了然于心的领悟。

    过后他又将手掌整个摊开，覆盖在桌面若隐若现的脚印污痕，不着痕迹地带过桌面，一扫而尽，桌面恢复如初的洁净。

    完颜洪林还在感慨三年前的桐关战役，并未察觉到风逐影的行为变化。

    “风兄这话就不明其中意味，当年的冥血之玉，只是其中一个突破口，北苍对康国，战势愈发严峻，若是不攻略下来城池，北苍所处地带，冬季食物匮乏，挣得桐关，百姓开垦，良田有足。”

    “既是如此，那后来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接攻打后方支援的康国军营，举手战和谈？”

    风逐影故意询问，面上表情却是纯真无辜，天真烂漫，一副不明白国家之间政治军事来往的博弈，感慨完颜洪林这个老狐狸不正面回答问题。

    完颜洪林站起身来，指着身后雄伟壮阔的兵戎相见，金戈铁马的气派景象，趾高气扬道：“一切尽在帷幄之中。”

    风逐影邪魅的眸子此刻纯真的不能再纯真，蹙着眉头，等着解疑释惑的好奇。

    “此事不可让其他闲杂人等知晓过多。”

    风逐影一副了然的模样，失落地点点头，嘟着嘴长叹一声，没想到这条老狐狸舍不得轻易露出尾巴。

    “确实，我只是一时好奇，忘了身份，我就是一名炼丹巫师，等着鹰大人从圣山稇载而归，将白仙雪莲垂入囊中，炼取仙泽，研制出长生不老药丸。”

    他说完便起身，拜首欲要退出房间，以长生不老药丸为隐藏希望，看能否撬动完颜洪林紧闭的嘴。

    完颜洪林连忙伸手挽留，思虑再三，表情释然，“国师这是说得体外话，我们本就是一体，不分表里，当初求取冥血之玉，发动战争，也是一个契机，只可惜在袁九霄身上并未发现，亦没能从袁氏族人中找到，甚是抱憾。”

    他幽幽出口：“袁九霄死了，我是相当惋惜。”

    “当然，一代康国名将，带领着六万大军，死在您区区三万北苍兵手下，总得看来，还是王爷用兵如神，筹谋千里，压制得袁九霄死死得！简直是天上战神下凡！”

    风逐影将话题又引回最初，眸中瞳色明明暗暗交叠，终是恭维笑声。

    “哈哈哈哈……风兄……完颜不才，哪有说得那么神乎其神。”

    完颜洪林喜笑颜开，捋着胡须，甚是开心风逐影的夸赞，飘飘然然，爽朗笑说：“我当年确确实实运用之妙，在于一心，拿捏住了袁九霄的心理，当然还是得有他们康国的人愿意配合。”

    “康国有内贼？！”

    风逐影闻言，故意吃惊瞪圆眼睛，用手捂住口鼻，遮掩自己夸张的表情。

    完颜洪林见怪不怪，轻扯一侧嘴角，挑眉一笑：“内贼？！只不过是在争取这个罢了！”

    他捏紧拳头，举在空中，双眸迸射出一道渴望的精光，这股蓬勃的权利期望，向四处逸散。

    横梁上高悬的袁青云咬了咬牙，半低着头，一双深沉乌亮的眼眸暗光流转，眼底骤然迸发恶狠的光芒，真想一刀剜了完颜洪林的心房，为兄长嫂嫂报仇，为惨死的袁家士兵雪恨。

    可现在以她单薄的力量，孱弱的身子，怕不是还没动手让完颜洪林流一滴血，便被他一举歼灭，隐姓埋名这么些年月，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她瞬间拧紧眉心，眼中淡然下来，思量着风逐影刚刚竟然擦掉了桌面自己踩上的脚印污迹，掩饰自己还藏在完颜洪林书房的事情，更甚是接连引出完颜洪林对于三年前桐关战役的内幕：康国存有内贼，只不过完颜洪林老奸巨猾，并未透露过多信息。

    她垂眸看去几案后挂在墙上的巨幅绘画，那是完颜洪林在北苍的成就，辉煌高光时刻。

    所以完颜洪林是在乎名利之人，才会命人将当年战场他雄姿英发的画面保存挂在自己的书房流连展望。

    等完颜洪林与风逐影聊了一些关于长生不老丸炼制话题之后，风逐影退出书房，留完颜洪林一人，高坐几案面前，背后是有巨幅画轴支撑。

    他起身面对着那场令人深刻的战役，伸手去抚摸城墙上雄姿英发的自己，移动手指到后方迎风飘扬的北苍旗帜。

    没人发觉到他反手掌心摩挲着身后的椅子背，眼底已是一片深沉潮涌翻滚不停，定定看着画里美须豪眉，神采英拔的一代王爷，终有一日，拥军百万，坐到至高无上的椅子。

    “袁九霄啊，袁九霄，没想到你一代英豪，竟会毁于自己人手里，还是手无缚鸡之力，提着笔杆子的文官之首！”

    他掀开画轴左下角，拧动把手，打开匣子，看着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神采飞扬地放回原处，朝门外走去，跨过门槛之时，深深对视墙上的巨幅画卷，留恋不舍地关门离开。

    虽然完颜洪林最后的话语轻轻浅浅，可横梁上的袁青云还是听到诸多内容：内贼为康国文官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