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芝眼里已是怒火中烧,公司,儿子,各种的不如意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发泄口
‘啪’
秦曼初的脸被打偏,眼泪飞溅而出,惨白的脸上清晰可见地红色手印。
沈嘉行怔了半秒,目眦尽裂:“杜婉芝!”
秦曼初回头,随着一声痛呼,杜婉芝消失在她眼前,换成了一堵墙,一堵她以为可以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的墙。
“我他妈有没有警告过你!别动她!”
“沈嘉行!我是你妈!你为了一个女人跟我动手!”
沈嘉行眼底猩红,从太阳穴凸起的位置到脚底,青色几乎涨破他的皮肤,盯着瘫坐在地上的杜婉芝,搀扶着她的欧阳曦,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滚!别逼我动枪!”
秦曼初被挡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离开的,更无心去看,只是在‘嘭’地一声巨响后,世界便安静了,也就此,停在了这一瞬。
再也站不住,靠墙,无力地滑落着,又被他搀起来,被他抱住,听他不断的道歉道歉,再道歉。
“什么时候”
他依旧说着最没用的对不起,秦曼初推他,嘶吼着:“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和欧阳曦上的床!”
沈嘉行了解她,不回答只会让她更难受,他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根本沉不住,双手僵硬而抖擞着扶她的肩头,脑袋低垂,他不敢看她,不看直视她那双干净的泪眼
“回国的那天”
秦曼初反应着,一再确认,他承认了
于是,她仅存的那些侥幸,连同破碎不堪的心脏,顷刻间灰飞烟灭。绝望地望着他,问他:“为什么骗我”
再问,像疯子一样哭喊:“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我不知道她怎么进到我房间,我醒来她就在我旁边
我没想瞒你,我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我……”
沈嘉行一遍遍解释,语无伦次,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沈嘉行,我从来都相信你的!你说什么我都信,可是她怀孕了!你让她怀孕了!”
这三个字,每念一遍,就像死了一次,她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痛,喉咙失声,蜷缩在墙角,睁着眼睛,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视线里的一切变得斑驳,钻石模糊成零落的碎片,她触碰,拇指和食指轻按,一点一点,带着她体温的银圈远离指根一寸,就像从身体里抽走某一根致命的神经,她的意识就涣散一分。
“不!不许摘!”
攥住她的手,冰凉,捧在唇边不停地吻,在滚烫的泪里洗一遍,还是那么凉。
“你原谅我,曼初,我错了,我不该走,我不该回去,我不该住那儿”
“全是我的错”
秦曼初麻木地听着,手从他的嘴边挣开,戒指被她毫不犹豫地取下,放地上:“是我错了,我应该图你的钱,图你的权,或者我能管住自己从一开始就远离你,就不会是今天这个下场。”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们现在就去领证”
他拽她起来,拿着戒指往她无名指套,肩膀在抖,胳膊在抖,手在抖,整个人都在抖,戒指始终圈不进她的手指。
到这一刻,沈嘉行紧绷的弦彻底崩塌,恐惧,痛苦,绝望,不留余地地腐蚀着他,戒指被甩飞,穷途末尽了,抓着唯一的那点儿祈盼,圈紧秦曼初:“我不要你走!!我不要和你分开!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们立马结婚,公司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原谅我,曼初”
在那停顿了一秒钟的安静里
他连尊严也不要了,他说:“求你了”
许久,她咽着嘴里浓浓的血腥,哑声问他:“让我做你孩子的后妈吗?”
颓败的身躯徒然一震
“你说过你和傅文远不一样,但你,食言了。”
“我曾经恨他咒他,可我到现在,你有了孩子……我还在想各种借口,想各种和你继续下去的借口。”
项链,手表,攥在手心里
房间内的场景在她眼前循环播放,杜婉芝尖锐的声音,欧阳曦毫不掩饰的孕吐,一切,她被无情地钉在了十字架,一帧一箭,无情地射穿她
而她愚昧不甘的苟延残喘,最终结束在他的那一句坦白。
然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拼了命地感受他隐忍的哽咽,为她落的泪,灼烧她的颈窝
到这一步,她仍舍不得破坏他真挚的模样,出轨……背叛……
她想着,是命
她得认
“沈嘉行”
“其实我知道你很累,每次看到你和张齐为了公司的事烦躁,我就好心疼你,我也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妥协一下,你不用费力地迁就我,哪怕你有妻有子,只要你爱我”
“我真的无数次这样劝过自己”
“可真到了这一刻,心被挖走,我又该拿什么,继续爱你。”
天一瞬阴暗下来,整间屋子顿时黑白
而她的声音,更苍凉:“沈嘉行”
“我不怪你。”
门轻轻碰住,沈嘉行脚下不稳地走过去,玄关柜上,他们的情侣手表,吻痕的项链
沈嘉行盯着看了好久
她是真的走了。
温夏给秦曼初打了六十五通电话,打到对面提示已关机,她的电量也为零。
屋内装饰洋溢着新年团圆的温馨氛围,餐桌坐满了人,紧紧凑凑摆了十八盘菜,沈嘉行订的,为秦曼初正式介绍他,而准备的。
温夏在黑了屏的手机屏幕点几下,收起来,笑着:“爸妈,姥姥,我姐刚给我发短信,她被派去阅卷了,手机也没电了,让咱们先吃”
老太太也不好让这么多人等,便先拿起了筷子,让大家赶紧吃
随后对温夏说:“挑几个你姐爱吃的菜,给她拨出来,温着”
韩诺主动站起来,笑嘻嘻地:“我来我来,我知道曼初姐喜欢吃什么”
而纪寒,不动声色接通杜婉芝的电话,一再沉默。
‘咣当’……小九的筷子落地
“小九,怎么了?” 温夏的妈妈问
纪寒的手在桌下,紧紧压住她颤抖的手
“姑姑,我肚子疼,我下楼买个止痛药” 说完,一刻不停的捂着肚子往门口跑,拉开门,一双红眼,愤恨地想要杀人。
纪寒紧随起身:“我看看她去”
陆子云早在秦曼初不接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不对了。温夏给秦曼初打了多少个电话,他就给沈嘉行拨了多少个电话。
和韩彬眼神交换,手机在桌下,一个连线张齐,一个连线纪寒,另一手,拿着筷子,从容自若地吃菜。
张齐那边儿毫无动静
韩彬快坐不住了,陆子云示意他忍,必须忍,终于,他的手机响一声
韩彬一把拿过去,纪寒回了消息
「欧阳曦怀孕」
脸色瞬间沉降,陆子云还没看,要顾着温夏,那丫头八百个心眼子,他从韩彬手里拿手机,按灭屏幕时余光瞥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温夏和韩诺观察俩人的表情,在桌上不敢问,温夏猛吃了三碗饭,三大碗!说她饱了,快考试了,回卧室复习。
陆子云在五分钟后,也离桌,先去了客厅,坐着喝了半瓶可乐,时不时朝客厅看一眼,趁温夏妈妈给老太太盛汤的功夫,他迅速溜进温夏的卧室。
“沈嘉行和我姐怎么了?”
“不清楚,没什么事儿”
温夏盯着他看三秒,她总喜欢数三二一,陆子云意会,就笑着,胳膊搭上她的肩:“真没事儿!俩人无非吵个架,能有什么事儿,赶紧看书。”
“手机给我”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如果不让我看,我姐和沈嘉行就不是单纯的吵架,你隐瞒就是助纣为虐,要么就是你聊骚了,不论哪一种,现在,分手。”
说完就从拨开他的胳膊:“你吃饱了吧,吃饱了就走”
陆子云被她这一串不打草稿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沈嘉行那孙子还说姐俩的性格像,像个屁,一点都儿都不尿他,一个不高兴,随时随地能跟你说拜拜。
“你不能因为他俩的事儿,就对我有意见”
“…………”
“意思他俩要是不好,咱俩就得分?”
“对”
“…………”
陆子云在心里把沈嘉行和欧阳曦骂了一百遍,沈家上上下下连带土里的老祖宗都捎带一遍,最后,沉一口气,手机给她。
温夏低头翻书:“自己打开”
“姑奶奶!你特么真是我奶奶!”
“你奶奶还活着么?”
陆子云气的瞪她,钳住她的下巴,附身低头在她嘴上使劲吸了一口,说:“温夏,你敢甩老子,你一辈子别想再有男人!孤独终老!”
温夏不理他,推开他的手,低头看他打开的手机,短信页面,纪寒发来的那几个字
定睛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看,脑袋嗡嗡嗡地一阵旋转。
退出短信,到通讯录找小九,拨通,一秒接。
“小九姐,你找到我姐了么?”
心里扑腾扑腾的跳,还有那头儿急喘的呼吸声:“没有!”
“你在哪里找,我返方向找”
“我沿着学校往东的那条路”
温夏挂了电话,她的手机只充了百分之十的电,不够用,拿着陆子云的手机就走。
到客厅,说下午有选修课,韩诺顿时也说,她也有课,老太太说该上学的上学,该忙的忙去,于是,四个人穿上外套急匆匆地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韩诺追着温夏
温夏不理,陆子云拽住她:“坐车”
“坐什么车!坐车能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吗!”
陆子云也急了:“你这样得找到什么时候!”
“你别管我!” 温夏甩开他的胳膊,视线从他的脸上,到韩彬,到韩诺,最后再与陆子云对视:“我不想看见你们,我姐也不想看见你们,你们该去哪儿去哪儿”
韩诺怔住,问韩彬:“出什么事儿了?”
韩彬原地转两圈,烦得要死:“说不清,欧阳曦怀孕了”
“你说什么?”韩诺一度认为自己听错了,再问:“沈嘉行的?”
韩彬没回答,只说让她别操心这些。
秦曼初在沙滩坐着,灰茫茫的天一寸寸被墨渲染,腰累了就躺下,眼泪灌进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再坐起来,空洞又执着地望着眼前翻涌的深海。
她从没想过和沈嘉行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三年的一瞬一帧如光影在她眼框里摇曳,每分每秒的点点滴滴,永恒的,相爱的,到最后,燃燃熄灭……
在苏城发生莉子那件事后,他还带她和他的朋友们吃过几次饭,但再没见过白晴,她问了一嘴,白晴说,沈嘉行放话,有局喊他行,要么别带女人,要么带正室……
她从不质疑他的爱,她倾其所有回馈,他说要娶她,她都准备嫁给他了
可,怎么就这样了………
这一瞬,一个人在夜色里站着
被全世界抛弃到这无人的荒凉里
没人听得见她的崩溃,没人看得见她生命的流失……
“秦曼初!”
温暖裹住她,手腕被握住,她茫然地转头,太黑了,看不清,但不是他,不是沈嘉行
“我找到她了” 海水已经没过她的膝盖,李承心有余悸地看着她,回答电话那边:“她没事,我送她回去。你把她家的地址发给我。”
挂断电话,到她面前,拢紧他披上去的羽绒服,拉住拉链,打横抱起她
‘哗啦’一声,小腿从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扬起,水花四溅,涩咸渗进她嘴角的裂口,丝丝的蛰疼
她蓦地清醒。
“多大的事儿,你就活不下去了”
“我想洗脸”
“你看我像鬼么?”
“嗯?”
“不好笑?” 走到沙滩,他停步,歪头看她
她说:“挺冷的”
他继续走:“我把裤子脱了给你穿?”
“这个笑话更冷”
走到沙滩的中心位置,才放下她,他的羽绒服够宽大,秦曼初屈膝,将整个小腿护在里面,手插进口袋,碰到一个打火机和一盒烟。
“好像没见过你抽烟”
“真是荣幸”
秦曼初不解地看他,他笑了笑:“装修工人有时候会嫌设计繁琐,偷工减料,我得哄着人家好好干。”
秦曼初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环抱小腿,歪头倒在膝盖,后脑勺朝他。
“有什么不高兴的”
“失恋”
“第几次失恋了”
“第二次”
“什么感觉?”
说话时,始终看着她,神色忽明忽暗,在这个问题后,她转过来面向他,还是歪头倒着,皮肤无血色,眼睛红肿,活像只软绵绵的兔子
“你这是让我亲自给我的伤口上撒酒精”
“脱敏治疗了解一下”
她睁着眼睛,瞳孔并不聚焦,过了会儿,她念一句:“没什么感觉”
“好的时候,想到分手,觉得天都塌了,一定会痛苦的生不如死。但真分手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情绪,就是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呢喃:“就是只剩呼吸着”
“行尸走肉?”
秦曼初看他:“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
“什么说法?”
秦曼初想了个好听的词,说:“太实诚了”
他笑说:“确实,像我这样的好男人得打着灯笼找”
说完,终于,看见她很淡地笑了一下。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承指了指斜后方:“和客户吃了个饭,他家在这附近,送他回来”
然后他问:“你怎么跑到这么偏的沙滩?”
秦曼初没说话,他等着,她缓缓伸直胳膊,食指指向正前方,眼睛也看向正前方,李承顺着她手的方向,黑蓝的海面,一浪推着一浪,她轻飘飘地声音,随着浪花拥进他的耳朵
“那儿,和他在那儿,做过爱”
沉默许久,李承觉得自己能正常说话了,才说:“好地方”
秦曼初不再说话,发呆,望着远处,他同样安静,时而看她一眼,大多时间,看着她刚才指的那一块儿
不清楚过了多久,她突然说:“谢谢你”
“不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秦曼初没回应他这句玩笑话,自顾说:“不然我可能真的没有人可以倾诉,小九肯定就是骂我,越心疼我骂得越厉害,骂我没出息,骂他,说不定还要找他拼命。
你不会,有点像父亲的角色,虽然我没什么真实得印象了,但应该就是像现在这样,不评判我对了或者是错了,爱了就是爱了,错了就是错了”
她突然歪头看他,认真地问:“知错能改,就可以,是吗?”
他与她对视,点头:“是”
“几点了?”
“十点”
“我没带手机,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吗?”
“这么冷的天,羽绒服都借给你了” 说着,手机递给她。
“不用解锁吗?”
“没密码”
秦曼初打开手机,直接点开绿色的电话图标,给温夏打电话,让她准备一身她的衣服。
“你吃不吃东西?” 李承从后视镜看她
秦曼初摇摇头,说不吃。
进小区又给温夏响了通电话,她在单元门口等着,李承把车停靠绿化带旁,下车,温夏拿着衣服上车,他走远,背对车身,五分钟后,车门打开,又轻轻碰住
“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在身后说,李承这才转过身,走过去:“不客气”
“羽绒服都湿了,还粘了很多沙子,我赔你钱吧”
“行”
温夏错愕,都看得出来,李承喜欢秦曼初,这个时候,不应该更展现他的绅士风度?一件衣服还要钱……
他问:“你微信是你手机号?”
“嗯”
低头操作手机,几秒后,说:“通过一下”
“我打电话还是借你的手机。我一会儿用笔记本登陆,一定给你转”
李承笑了笑:“行,衣服挺贵的,赚钱挺不容易的”
“…………”
然后,她笑了第二次。
人上楼,李承后退到车门,抬头,想等等看,会不会有某一间屋子亮灯。
目光从楼顶快速往下扫,到达二楼时,亮起了一盏灯,而最先照亮的,是紧靠一楼窗下停的一辆路虎,以及,车尾站着的,沈嘉行。
俩人打个照面,沈嘉行隐在单元门口的过道墙后,李承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至少从刚才送秦曼初回来,他就在那儿,静观。
李承转身拉车门,沈嘉行走过来,直接问:“她怎么样”
手握着门把手,车门开了一条缝,他又用力撞回去 :“不怎么样,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下半身已经在海里了”
沈嘉行呼吸一滞,转身就往楼道里冲
“在你们做过爱的那片海”
在他身后不高不低地一声,沈嘉行整个人僵住
头顶一盏暗黄的灯芯,他萎靡不堪的背影剧烈抖着。
“她可能想死在那片海,但她后来说,错了就是错了,知错能改就可以了” 李承望了眼二楼的窗户,已经灭了灯,窗帘紧闭,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他的背影:“我建议你慎重考虑,再做决定。今天是我凑巧碰到她,再有下一次,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运气。”
说完,开车门,上车,打开微信,没有她通过好友添加的提示,启动,落窗,离开。
车里都是她的味道
沈嘉行站在车子离开后空出来的位置,不知道几点了,她的手机还在家里,床头柜放着,和他的手机上下叠着,他没动,电话被打爆,他不接,就让那两台手机不分开。
不知道她睡了没有,应该睡了,本来她最近就觉多,又哭了那么久,她应该很累,应该睡的很沉。
想着,浑身疼,受不了,就上到车顶,爬楼,脚踩着一楼的铁栏防护窗,手抓着她卧室外的窗沿,侧着脸使劲贴近窗户,听了一阵儿,屋里安静,他放下心来。
就维持着这样的动作,感觉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听了一夜,站了一夜
树枝上响起第一声鸟叫,他抬头看天,黎明了。
腿和手臂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他是怎么下去的,身体垂直着落下去,落到他的车顶,脚下麻木无力,撑不住,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