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意看着裴长远离开,漆黑如点墨的眸底缓缓旋起黑色漩涡。
裴钰稍稍思索,明白了裴长意的意思。
他凑上前,轻声说道:“世子爷放心,我会派人看紧二公子,记录他去了何处,接触何人。”
裴长意微微颔首:“此事,交由你了。”
裴钰在他身边跟的时日不短,学了不少。
他虽不是读书考状元的料子,一身武艺过人,不谈感情的话,脑子也是灵光得很。
裴长意有心历练他,想他能早些独当一面。
若将此事完全交给裴钰,裴长意心中难免有些顾虑。
他眸光一暗,像是有星点火星缓缓地在他眼中燃烧。
深黯的眸色之中仿佛有一只被困住的野兽,透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力量。
他将裴长远放出去做这鱼饵,要承受极大的后果。
裴家二公子牵扯进科举舞弊,或许还会牵扯到幕后更严重的事端上。
父亲为保定远侯府名誉,母亲为了保护她宠爱的这个儿子,都将成为此事的阻力。
裴长意抬指,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只有裴钰一人,定是成不了事。
他转头,见裴钰眉目深沉站在自己身旁:“殿下的人呢,可有盯紧了?”
说到这,裴钰嘴角微微上扬:“世子爷放心,属下按您吩咐,紧跟了两日,便寻了个机会,让他把我们的人甩开。”
“那护卫没有离开过松竹县,也未曾给汴京城传递过消息,不知他和太子殿下是如何联络的。”
说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裴钰压低了声音,好似烫嘴。
他跟在裴长意身边,见过典狱司不少大案重案。可要说和太子殿下为敌,他心中着实佩服裴长意。
太子殿下不断招揽世子爷,就是想要他为自己所用。
原本以裴长意定远侯世子的身份,若是能接受太子好意,不止官路顺风顺水,将来等太子继承大统,定远侯府也当更上一层楼。
可裴长意却并非是这样的人,为了那些颠沛流离的流民,参加科举的贫困书生。
这些人对他的官路并无帮助,可裴长意心头却将他们看得比太子殿下更重。
想到这儿,裴钰眼眶微微发热,心里头有些难受:“其实世子爷,我们当真不能直接同二公子说清楚这件事吗?”
“太子殿下将他拉下水,就是想要把裴家一同拉下水,让世子爷你无法独善其身……”
后头的话,裴钰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他实在不明白二公子为何如此愚钝,永远不明白世子爷的苦心,帮不上忙就算了,只会添乱。
裴长意摇了摇头,嘴角似笑非笑:“你错了,并非他愚钝,只是人性如此。”
裴长远所求的是他自身前程,旁人的死活他本就顾不上。
裴长意也从未指望过,这个庶弟能将天下公义放在心头。
比起汴京城,如太子这一般的世家公子,裴长远已经算是纯良了。
只要保障了他自身的利益,他对百姓还抱着一丝善意。
至于太子一党,根本视万民如草芥,凡是挡他青云之路的,就不择手段除去。
凛冽的风吹过,裴长意垂下的眉眼中闪过一抹冷冽。
走到这一步,无论是他们还是太子殿下,都没有回头路了。
裴长意叮嘱裴钰几句:“还有一事,这几日要加强书院护卫。”
会试在即,不知太子急了,会不会直接动手。
他如此想着,眉头微微皱起:“你且去吧,我去看看二姑娘回来了没有。”
他话音还未落,已是转身往旁边的院子走去。
裴钰望着裴长意的背影,目瞪口呆,自从将二姑娘从山上救回来,他们家世子爷比他娘养的那只小白猫还黏人……
裴长意不知裴钰在心中默默想什么,他脑海里想着不知徐望月东西多不多,要不要去姨娘老宅接她。
突然一个黑骑护卫脚步飞快向他们跑来,一把抓住了裴钰:“小裴大人,出事了。”
清樾巷里有证人一事,只有裴钰知道。
他安排人盯着清樾巷,并未告诉黑骑护卫为什么。
见负责盯着清樾巷的护卫跑回来,裴钰心头一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护卫稍稍平息了一下不断起伏的胸膛,语气急切:“清樾巷走水了。”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守在清樾巷,可今日小裴大人来过,裴大人也来过,这巷子里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人。
清樾巷这场大火起得突然,火势又来得异常凶猛,实在怪异。
裴长意才刚走了几步,身影隐在树下,听到护卫的话,他神色一凛。
这场火来得太蹊跷,凌生前脚答应随他回京作证,后脚就遭人灭口?
他抬头望了一眼前头的院子,一片漆黑,徐望月好像还没有回来。
裴长意脚步一顿,漆黑的眸底晦暗不明。
他转身,淡淡地扫过裴钰一眼:“走吧,过去看看。”
过来报信的护卫机灵,见两位裴大人向自己走来,早早为他们备了马。
裴长意纵身上马,长袍随风飘起,光风霁月的容貌在月色之下有如谪仙之姿。
徐望月那院子依旧没有亮灯,只有星点月光落下,裴长意心中不安。
他记得徐望月和青芜是往清樾巷深处走去,两人还边说边笑,说是从这条巷子走,可以抄个近路。
等会儿回书院,还是要从清樾巷走……
裴长意伸手扬起马鞭,不再迟疑,迅速往清樾巷赶去,心头那丝不安愈演愈烈。
马蹄飞快,他们还没走到清樾巷,远远就瞧见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一层不安的猩红色。
清樾巷是一条老巷子,火焰像是一条火蛇迅速蔓延,吞噬着房子和零星的杂物。
热浪滚滚,木头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伴随着滚滚浓烟,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从巷子里,不断地有惊慌失措的百姓跑出来,脸上写满了恐惧。
黑骑护卫和松竹县的衙役都围在清樾巷附近,好些人手中拿着木桶,正在救火。
裴长意站在巷子口,眼看着方才还幽深安静的巷子,此刻几乎被大火吞噬。
随着火势蔓延,整个清樾巷上空被浓烟笼罩,夜色与火光交织在一起。
一道一道火光吞噬着黑夜,让他心头愈发不安。
他伸手抓住一个黑骑护卫,语气有些发抖:“巷子里的人呢?都救出来了吗?”
那护卫满脸焦灰,看清眼前是裴大人,声音有些哽咽:“救不出来,这火起得太猛太快。不只是住在巷子里的人,有好几个路过的姑娘也被困住了……”
“路过的姑娘?可是二姑娘,你瞧清楚了吗?”裴长意眼底不复往日清冷,染上几分焦急。
“二姑娘在巷子里?”那黑骑护卫大惊失色:“裴大人是说,路过的姑娘是二姑娘?”
裴长意见他搞不清状况,没有时间再与他争论这些。
他拎起身旁木桶,毫不犹豫,一桶冰冷的水从头浇了下去,将他整件披风濡湿。
裴钰看清裴长意在做什么,紧张地冲上前:“世子爷不能冲动,让属下去。”
这场火势急得太猛,刚才还冲在里面救火的护卫和衙役都被迫退了出来,不敢再轻易进去。
“更何况,二姑娘不一定在里面。”裴钰语气有一丝犹豫,他刚才听那些护卫形容,也觉得路过的两个姑娘很像是徐望月和青芜。
她们二人去老宅收拾东西,算着时辰,确实差不多时间会路过清樾巷。
裴长意一言不发,从披风上撕下一块布,濡湿后附在口鼻上。
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进了清樾巷。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的月儿被困在火场里,他都绝不会扔下她不理。
他在火海之中,不断地寻觅着徐望月的身影。
没有,他呛到了浓烟,猛烈地咳嗽起来,却还是寻不到徐望月身影。
就在他要往巷子更深处走去时,火场之外传来女子焦急的喊声:“裴长意!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