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究竟是什么意义上的存在?
对于大陆上的人类来说,祂是一个精神的信仰。
不必什么都由自己背负,当身处绝望的时候,永远有一个可以寄托期望的地方。
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并非没有意义,神在注视他们。哪怕蒙受冤屈也能安慰自己,至少有神能知晓自己的清白。
而对于修炼魔法的人来说,祂更是一个象征至高理想的天堂。
法神的存在,意味着世界魔力的顶峰。被祂偏爱的存在就能得到更多魔力,于是想要变强的人便坚定地遵从信仰。
在场众人,此前即便知道了神教并非什么好东西,也从未有人质疑过法神真实存在。
莫涯哽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在记忆里看到了,还是……?”
江流璟只安静地看着他。
少年漆黑的发,漆黑的眼,即便在灯光照耀下也消不去半分浓郁。
和众人心头浮现的某道身影渐渐重合。
莫涯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是真的没有想到过吗?
不,恰恰相反。
这些天,回顾着江流璟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时,他们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
——江流璟和法神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过去,他们以为,他是被神明所偏爱的对象。
哪怕这个偏爱的程度高得有些过于离谱,显得其他人都好像废柴似的。但只要江流璟依旧是人类,这个猜想的可能性就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只有那么零点零一的可能,出现其他意外。
现在意外发生了。
闻勋比莫涯更利落些,对着江流璟直接开口询问:“你是不是法神?”
虽然是问句,但闻勋的心里却已经基本笃定。
如果不是本人的存在,如何能对一个持续万年之久、已经被深信不疑的存在如此确定地说“不”呢?
但这个事实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闻勋不得不向江流璟开口询问以确定其真实性。
而江流璟的回应则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大锤终于彻底落下。
闻勋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江流璟转过身又看向刑越和桑陌,两位爷爷站在他身后。
桑陌的表情还好些,知识渊博的老树精活了上万年见多了离谱的事情,此刻还能维持淡定。刑越的神色却已经有些崩裂。
江流璟从小就知道,刑越是法神的坚定信仰者。
包括当初第一次去魔法师协会见到法神雕像时,也是刑越带着他去的。
他想了想,出于害得爷爷信仰破裂的愧疚心,又小声地打了个补丁:“但也不是完全不存在,至少这万年的时间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嗯,大概算是神明的存在。”
历史也不是完全错误的,只是在最开始出现了些许问题。
刑越嘴角僵硬地动了动,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木头人似的待在原地。
所有人里唯一神情始终平静的是赤,出于过去少量记忆的获取,他隐隐能感知到江流璟的身份。
更何况,江流璟是谁,是好是坏,是人是鬼,赤都不在乎,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江流璟本人的存在。
“所以说,究竟是为什么?和神教的那个教宗也有关系?所以他才要抓你?”刑越沙哑着开口。
江流璟再度点了点头。
提到塞勒斯的时候,他眼底的情绪微微波动了一瞬,很快又化为彻底的平静。
世界上是先有法神,还是先有魔力?
是先有太阳,还是先有光明?
所有人都相信是第一个。
但真实的答案却是后一个。
江流璟的声音平静,听起来毫无波澜,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一个黑暗精灵。”
-
所有人都知道,黑色是不祥的颜色。
黑暗,象征着死亡,未知和恐惧。
一个人新生之时,睁开眼看见的是白与金的亮光,而死亡时却沉入深沉的黑暗。
黑暗精灵作为精灵族中稀有到几百年才会出现一只的存在,每次出现,都会被当做“大灾的预兆”被关押起来。
其他精灵族人们并不敢直接杀了他们,因为据说第一只黑暗精灵的被杀直接引动了一整片区域的魔力爆炸,造成了当时精灵族三分之一的死亡。
没人知道这是否是“强行终止灾难”而导致的反噬,他们也不愿意再用族人们的性命试探,改为了更加温和的手段——关押。
黑暗精灵天然拥有比其他精灵强大得多的魔力,与之相对的便是他们格外短暂的寿命,最长也只有三十几年。
当时的精灵族人们惊喜地发现,只要把他们关押到自然老死,灾难似乎也会跟着消弭于无形。
甚至在他们死后,新出生的精灵族人们天赋都会变得拔高一个层级,仿佛是在庆祝他们度过了灾难一般。
而江流璟的诞生,给当时的精灵族带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恐慌。
先前,哪怕是黑暗精灵,至少也是由普通精灵结合诞下的。
唯独江流璟,他无父无母,突然地出现在世间,诞生在了母树下。
精灵族当时的族长发现这不祥的预兆居然大摇大摆躺在尊贵的母树枝叶间,睡得姿态安详时,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好不容易恢复理智也是两眼一黑,因为他很快发现了一个更加糟糕的事实,这一只特殊的黑暗精灵,拥有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力。
甚至无需修炼,他就好像最纯粹的魔力集合体本身。那样强大的力量和压迫感,族长即便在其他被奉为最强的幻兽种族身上也没有感到过。
面对这样的一只黑暗精灵,寻常的关押办法似乎都行不通,他想走没人拦得住他。
族长思来想去都没办法,最后还是付出巨大代价,委托各族的至强者合力布下封印阵法,将江流璟强行关押在了一座小木屋中。
幼时的精灵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空有一身强大力量却任由他们把自己挪来挪去,眨着大眼睛还以为这是某种新奇的游戏。
直到发现自己无法外出,才明白自己这是被关起来了。
为什么?
小小的黑发精灵困惑地透过狭窄窗口看向屋外的金发同伴。
为什么他不能拥有一样的自由?
没有人会回答他的问题,就连每天给他送饭的精灵也都一直沉默不语,偶尔对视上眼神时,江流璟在里面看到厌恶和恐惧。
但他终于还是知晓了原因。
长者们沉默不语,年轻的精灵却视规矩为无物,仗着他出不来木屋,有几个调皮的会故意跑到窗口对里面大喊:“灾难!”
哪怕很快就被其他精灵斥责着带走,但声音已经传入江流璟耳中。
年幼的黑暗精灵于是对自己有了第一个定位。
他是不祥的,令人厌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