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神色各异地从神明的记忆里抽离出来。
站在希尔芙身后没有存在感的林鹿族少女鹿曦若有所思地仰头看向无尽之锁,眸光闪过一丝恍然。
风离亭和伊洛文也都抬头看向无尽之锁,形如小行星带般的破碎核心里,一枚充满生机的紫脉叶片被琥珀包裹,像是封存了成千上万年的时间,也像是封存了来自神明的悲悯之心。
透明的琥珀里那枚叶片周身流转着奇异的芽绿色光辉,清新自然,这股力量蔓延至无尽之锁周身,交错缠绕,尽数没入地底,地面的封印缝隙慢慢愈合,阵法完美无缺地联通了崭新的力量,封印稳定地亮着,没有再生波澜。
风离亭收刀轻轻地拍了拍手:“好了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
伊洛文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倒是知道麻烦不能留给后人,还晓得填坑。”
让他比较意外的是,维达尔跟他们那位家里蹲的主任关系似乎还行,并非他想的那样你死我活?
梨轻把玩着花枝喃喃道:“难怪弗拉梅尔院长长期在外面游荡,原来他在找炽羽院长的下落啊。鲜为人知的禁忌炼金术师,心有不甘的囚徒……有趣有趣。”
“很好,我决定了,这个男人就是我下一篇论文的男主角了!”他脸上洋溢着莫名的愉快。
希尔芙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容我提醒,弗拉梅尔已经是上千篇论文的男主角了。”
校训碑上的那十位早就被写烂了,虽然对外开放的那些论文绝大部分只是在描摹表层,并不具备更深层次的参考价值。
“那不一样,我是专业的,绝对能挖出来不一样的东西~”梨轻竖起食指朝她摇了摇,“不要质疑我的水准,要知道我可是历史系里被佩雷格林和青姝骂得最少的优秀学生。”
“……”
席岁安嘴角微抽,放弃了听梨轻东拉西扯。
她对弗拉梅尔是禁忌炼金术师的身份颇有些意外,但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他说的话。
他并不信任主任,甚至带着强烈的敌视,“囚犯”……他指的是他自己,还是另有所指?
“‘天地之间,众生皆囚’……”很值得揣摩的话啊。
如果这句话不是一时的愤慨之言,而是有实际意义的指向,那么弗拉梅尔的意思就是众生皆为囚徒,天地是……囚牢么?
她神情微变。
“托兰德族长!!”另一边跟老族长谈话的伊洛文蓦然声调拔高,脸色大变。
席岁安望过去,只见站在伊洛文和风离亭面前的老者头上的绿叶终于彻底枯败凋零,半身已化为枯木。
这昭示着对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风离亭打量了一下托兰德,神情不变,轻声道:“油尽灯枯。”
“咳咳,你说的不错……”托兰德老族长轻咳着,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回原始形态,无奈道,“刚才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现在的我连那些小家伙都不如了呵呵……”
他环绕了一圈众人,轻笑道:“好了,事情告一段落,真是麻烦你们了。现在的话,请诸位跟我来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祭坛中流转着芽绿色光芒的无尽之锁,含笑转身朝自家的两位长老挥手示意,凯恩特和洛尔坎流露出悲伤之色。
“好的,族长,我去召集族人。”凯恩特弯腰沙哑道。
托兰德族长带着他们走出这片族地。
“他马上就要死了。”席岁安坠在队伍后面,肩膀上传来小小的叹息声。
“我知道。”她平静道,这位老族长之前就说过他命不久矣。
潮汐低叹道:“接下来我们应该会参加树人族的葬仪。”
席岁安脚步微顿。
“族长爷爷!”
“族长!”
“族长爷爷!”
这是他们薅树人琥珀的地方,之前尚有些空旷的琥珀石窟此刻已经被树人们填充,老去的树人,成年期的树人,年幼的树人,加起来不过数百位。
其中进入老化的树人和幼生期树人最多,处于成年期的寥寥,可以明显看出,树人族已经进入了青黄不接的阶段。
一群小树人围绕过来,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活泼。
已经迈入成年的阿隆索走过来。
他神情悲伤地看着托兰德:“族长爷爷,您……”
“阿隆索,我的时间到了。”托兰德族长温和地抚摸着阿隆索的头,姿态从容,“孩子,不要为我难过。”
阿隆索咬着嘴唇,有些哽咽:“我知道了……”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他抹了把脸,“我会去达摩克利斯好好学习,然后好好长大,直到长到枝繁叶茂……”能庇护一族。
“很好。”
伊洛文闻言一顿,脸上浮现诧异,学院里谁破格收了树人族的阿隆索?他怎么不知道?
托兰德转身从戒指中摸出一个信封朝伊洛文递过去:“还劳烦你将这个带给你们主任,本想亲自交予他的来着,不过……还是算了。”
达摩克里斯的众人看着十分眼熟的花朵,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五瓣花瓣透明如水晶,中心犹如一朵火焰般的花蕊……
这是前不久才开满学院的骨骼之花。
风离亭有些诧异:“骨骼之花?叶舒窈院长?”
托兰德颔首:“过去我和叶舒窈有所接触,关系还不错,她是个恩仇必报的人类,我们树人族有一次向她提供了一点帮助,作为回报,她给予了我一张没有时间和归属限制的推荐信。”
伊洛文无语凝噎,也就是说,任何一位都可以拿着它在任何时间入学?就这么把自己的推荐信拿出去卖了当人情也太草率了吧?!
反正指导学生的事不用她来做是么,这算不算空头支票……
等等——!
叶舒窈是前前任院长,校训碑上第九位,在任时间一千年前到七百年前之间,地位举足轻重,任大院长不会想不开把阿隆索冠在她名下的吧?!
他是任平生当任时期的学生,是整个学院年纪辈分最小的一位教授就算了,他忍,反正他们现在都被他拿捏着。
如果一个学生的辈分都比他大?不行,绝对不行!
阿隆索乖巧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脸色变来变去的伊洛文目光疑惑。
伊洛文神情复杂地接过推荐信,望了一眼阿隆索:“待我处理完炼金材料交易会的事情就回来顺道接阿隆索入学。”
叶舒窈院长,我可真是谢谢你的跨时空招生了。他心里暗道。
“多谢你了,伊洛文教授。”
托兰德咳了咳笑道:“诸位,接下来请收下我的谢礼吧。”
凯恩特欲言又止,最后闭了闭眼,恭敬地垂下了头。
洛尔坎揽着阿隆索,同样恭敬垂首。
其他族人神情悲伤地低头,一些幼年期的小家伙目光澄澈,虽不知道死亡,却仍被悲伤感染,眼中泛起水波。
托兰德走到阳光洒落的空地上,看着阳光,表情温和宁静。
片刻他彻底化为枝繁叶茂的原始状态,葱郁葳蕤,充满生机,然而在下一秒他却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化成了一棵毫无生机的朽木。
像是人类的回光返照。
就在荣枯交替的时候,数颗棕色的树人琥珀飘了出来,似乎有意识般地落到了他们手中。
总共十七枚,十枚落入树人族族人手里,剩下的七枚他们各自获得一枚。
席岁安看着手心的树人琥珀神情微动,肩膀上隐藏在无数发丝里的潮汐很是惊讶:“居然给了你们将近一半的记忆传承,可真大方!”
属于树人族的传承方式么?
伊洛文和风离亭也知道这个,他们沉默了良久,弯腰朝枯木致谢。
席岁安他们也跟着做了同样动作。
“送行开始。”
凯恩特长老望着枯朽的树木重重地闭上了眼,沙哑道。
年幼的树人不约而同上前,拿出自己精心挑选的树人琥珀挂在了树枝上。
随后是成长期的树人,再然后是老化的树人,他们神情凝重地捧着琥珀一一挂了上去。
最后是长老和新任族长凯恩特,他们沉默地送上最后一枚祝福。
片刻,琥珀构建的巨大石窟之中,从低到高地扬起了吟唱声——
“我们从古老的历史走来,
“用记忆承载生命的来去。
“我们一路铭刻了悲伤,
“亦珍藏了无数的欢喜。
“我们从不畏惧时间摧残,
“我们亦不害怕荣枯轮转。
“记忆会为你搭建无尽的美梦,
“愉悦与安宁会伴你直到永恒。”
托兰德族长化身的朽木上,那些颜色深深浅浅的树人琥珀在阳光下显得灵性斐然,它们蓦然无风自动,叮叮当当,碰撞出风铃般轻灵的声音,仿佛是吟唱的伴乐。
席岁安沉默而认真地注视着眼前一幕。
这是属于树人族的葬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