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五日前。
卫英彦将摔落山谷,遍体鳞伤的穆雪寒投入天牢。翌日早朝,方涵便向皇帝奏报此事,恳请皇帝判穆雪寒斩首示众,并且在七日之后行刑。
赵璋知道方涵的身世,哪里敢拒绝,当朝批复,准允此事。
下朝之后,穆雪寒杀害左相一双儿女的丑事就传遍了临安城。
严若松得知消息,一个人在书房里枯坐了大半天。他以为穆雪寒只是行为不检,水性杨花,却未料她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在左相为人中正,并没有报复靖安伯府的意图。
严若松很是懊悔。那日宴会结束,他就应该马上休妻,而非等上一个月才和离。他想给穆雪寒留下最后一分体面,那人却是个不要脸面的。
外间传来长随小心翼翼的声音:“伯爷,李夫人来了,她想见您。”
严若松微微抬眸,面色恍然,“哪位李夫人?”
长随的声音越发小心谨慎:“犯官李玉群的夫人,犯妇穆雪寒的长姐,是那位李夫人。”
严若松愣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把她请去正堂。”
随后他整了整发冠,抚了抚衣摆,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会儿,这才不得不去见客。
还未走进正堂,里面就传出小声啜泣的声音。李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她的夫君被牵连下狱的真正原因。左相并未在朝堂上揭露那等腌臜事,李玉群对外的罪名是滥用职权,贪赃枉法。
这两条罪名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李夫人自然以为夫君还有救。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暗暗感叹这也是一个可怜人,严若松才慢慢走进去。
“长姐,你来了。”
李夫人并没有与他寒暄,立刻说道:“伯爷,听说你得了右相提携,不日将出任枢密使一职。那可是总领军务的要职,你大权在握,能不能救救我家老爷?”
“我家老爷平日里最是谨言慎行,断然不会做那贪赃枉法之事!是方涵与右相不对付,在排除异己!”
“你是右相一党,你帮你姐夫就是帮右相啊!而且我怀疑雪寒也是被冤枉的。她天性纯善,温柔文静,哪可能亲手杀人。这桩案子你也要追查到底啊!”
这番话听上去很有道理,若按朝局来说,左右相原本也是相互掣肘的关系。二者以及他们的党羽,常常为了各自的利益斗得你死我活。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的大周不是赵璋的大周,而是国师的大周。左右丞相都是国师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党同伐异?他们本就是一党。
而且穆雪寒天性纯善?听见这话的时候,严若松差点露出讥讽的笑容,好在他忍住了。
他忽然觉得被蒙在鼓里的李夫人实在是可怜,成日为那二人奔走,把自己累到精疲力尽,救的却是两条白眼狼。
真相虽然残酷,却好过当个傻子。
于是严若松另起话题,“长姐,当年你怀上身孕的时候,我闹着要跟穆雪寒退婚,你还记得吗?”
李夫人愣住了。
“记得。你为何提起此事?你是不愿认我这门亲戚,不想帮忙吗?”
不怪她这样想,今日将她拒之门外的人实在是太多。此事涉及国师,没人敢伸手,大家都避她如蛇蝎。
严若松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环视厅中仆役,摆手说道:“你们都退下。”
丫鬟、小厮纷纷离开。
李夫人顿觉不安,产生了离去之意。
严若松缓缓开口:“长姐,非是我不愿帮你,而是那两人不值得你这般劳心劳力。我提起此事是想告诉你,当年你身怀有孕的时候,穆雪寒和李玉群在你的院子里野合,不巧被我撞见。”
“我闹着退婚并非我看上了孔香,而是因为穆雪寒水性杨花,不能娶。后来她手段用尽,令我爹娘以死相逼。为了孝道,我不得不从,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并未碰过她,因为我嫌她脏。”
此言一出,厅中死一般寂静。李夫人面色煞白,眼神茫然。她听见了什么?夫君和妹妹在她的院子里野合?这话每个字都能看明白,连在一块儿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严若松摇摇头,叹息道:“长姐,我一个大男人,虽无闺誉那种东西,却也有男儿的尊严。我不会凭空编造这种下作的事来诓骗你。”
李夫人依旧是浑浑噩噩的表情。
严若松又道:“李玉群陷害那个名叫张池的书生是为了穆雪寒。我不知道具体因由,但是我猜,穆雪寒许是对李玉群说,那张池对她起了歹念,甚至有过轻薄之举。李玉群弄死张池,恐怕是出于嫉妒。”
“长姐,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以去天牢里见一见穆雪寒和李玉群,亲口问一问他们。我不能帮你救他们出来,但为你疏通关系,让你去一趟却是可以的。”
李夫人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五官慢慢扭曲。她终于听进了这些话,于是感受到了凌迟般的痛苦。
她的夫君和她的妹妹趁着她怀孕……
她没能深想下去,因为严若松已经喊了送客。
若事情是真的,娶了妹妹的靖安伯这些年该是多么的屈辱?为了三家声誉,他还不能宣之于口,所有的怨恨只能往肚子里咽。难怪妹妹长得比天仙还美,靖安伯却专宠一个妾室。
李夫人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掩住面庞,羞愧万分地跑了。她真不该登靖安伯府的门,她怎么有脸?
严若松看着李夫人狼狈的背影,叹息道:“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怎么一个知书达理,一个却毫无廉耻?”
除了李夫人,还有许多人为救出穆雪寒费尽心机。
负责看守天牢的狱卒忽然变成了香饽饽,总是有人找他们打听穆雪寒具体关押在何处。这些狱卒收入微薄,平日里便是靠着勒索犯人和犯人的家属赚些油水钱。
有人花银子打听,他们也不多问,拿到真金白银就把消息卖出去。
然而他们却是不知,有许多天级暗卫顶着同僚的脸皮,成日在他们身边晃荡,哪一个卖过消息,买家是谁,过了几道手,幕后主使在何处,早就被查得一清二楚。
情报汇总到卫英彦手里,他看了都觉心惊。
穆雪寒的裙下之臣竟然如此位高权重。上一世,卫英彦没能活到最后,并不知道夺嫡之争谁输谁赢。但穆雪寒手中拿着这么多张好牌,她想输也难。
阿狗从他手里夺走名单,兴冲冲地对弟兄们说道:“来来来,咱们来开一个赌局,押谁会第一个动手救出穆雪寒!”
众暗卫穿着狱卒的衣服纷纷围拢过来,飞快画出一个赌盘开始押注。
“我赌蛮族马商。这些人性情彪悍,不怕死。”
“我赌刑部尚书。天牢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我赌城防军大统领,他利用职务之便,轻而易举就能把一个死囚救出临安城。”
“怎么只有四人?不是说还有五个姘头吗?”
“嗐,这蛮族马商是一对双胞胎,长得可壮实了。”
“哦,那我押这对马商。”
阿狗看着赌盘奇怪地问:“怎么没人押太医院院正?”
坐在一旁被吵得头疼的卫英彦这时候才慢吞吞地掏出一粒银子,扔在写着“太医院院正”五字的方框里。
“我押他第一个动手。”
阿狗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跟着你一起押太医。我可知道,你看上去五大三粗,但脑子最是精明。”
卫英彦笑了笑,说道:“那就等着吧,今晚提高警惕。”
傍晚,狱卒们把囚犯的晚膳分发下去。有家人在外打点的可以分到热饭热菜,无人打点的只有清汤寡水。
李玉群和穆雪寒关押在相对的两个牢房里。二人都分得一碗薄粥。
穆雪寒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哭着说道:“姐姐没帮我们打点吗?”
李玉群想到夫人,心里涌上难言的愧疚。他若是被斩首示众,夫人和一双儿女该当如何?他们会不会恨自己这个带累了全家的父亲?
见李玉群不理会自己,穆雪寒摸摸满是伤痕的脸,想哭却又不敢落泪。听说眼泪浸入伤口会留疤,她不能毁了自己的美貌。
只要这张脸还能迷惑人心,她就有一线生机。
委屈不已地喝掉一碗薄粥,穆雪寒蜷缩在牢房一角,抽泣着睡了过去。
然而翌日,狱卒来巡查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