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茶沏好了。”
小厮很快便将茶端了过来,呈到宋志宸面前。
宋志宸端过茶盏:“那花匠如何说?”
小厮垂下头:“他说,无能为力。”
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救活这棵树,宋志宸找了无数花匠。
他们如今在谈论的,就是前些日子从京城外寻来的花匠。据说这人有着几十年栽种梅花的经验,若他也没办法,那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志宸端着茶盏,啜了一口。
他看了看带有无数回忆的树,只觉得喉间一片涩意。
明明是属于梅花的季节,它却悄然败落。
如同周瑛当初对他的情意一般。
人走了,东西也留不住了。
也许花草也是有灵性的,知道主人不愿再见到他,连同这梅花也不愿在他面前绽放。
和离后,宋志宸总会通过各种途径偷偷打听周瑛的消息。
其实根本不用费心去打听,跟周瑛有关的事情也会一件件传到他耳朵里。
从她开了一品楼,又开了美食街。到后来周承安被陛下封为临安侯,周瑛又成了爵位继承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全都知道。
关于周瑛的每一个传闻,宋志宸都会如同珍藏一般细细品味。
一品楼和美食街每次办活动,宋志宸也会收拾一番,就在附近转悠,希望能够跟周瑛来个偶遇。
又或者,能够见她一眼也是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爷都觉得他以前混蛋,不肯让他如愿。
这么久以来,宋志宸只见过周瑛一次。
明明心中有无数话想跟周瑛说,可就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宋志宸躲了起来。
他不敢让她见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阿瑛依旧如从前那般明艳动人,甚至多了一份自信从容。
就好像明珠经过打磨后,发出了氤氲光华。
再看他自己,不过是苟延残喘,行尸走肉罢了。
阿瑛正如那冉冉升起的骄阳。
而他,早已日薄西山。
卫国公将客人送走,看向宋晔,欲言又止。
宋晔:“祖父可是有话要说?\&
卫国公轻声叹了一口气:“若你无事,不妨去看看你父亲,好好劝一劝他。”
自从宋志宸跟周瑛和离后,卫国公便想为他娶一任续弦。
奈何他每日都喝得酩酊大醉,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后来,宋志宸突然有一日酒醒,说是找不到周瑛当初为他求的护身符。
不管卫国公如何劝说,他就是要要去寺庙里再求一个。
卫国公拗不过他,还是让人跟着宋志宸出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马车行到了行到了山路的中半段时,两旁的山壁上忽然滚落了一块巨石。
巨石来得突然,车夫躲避不及,最后还是被砸中了马车。
虽然宋志宸很快就被国公府的人寻回来救治,可他的腿再也好不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仅如此,宋志宸还失去了生育能力。
当时宋志宸受了重伤,嘴里一直念叨着周瑛的名字,想要再见她一面。
卫国公不忍,想要派人去请,被宋晔给拦下了。
当时马上就要过年了,宋晔不愿给母亲添麻烦。
更不想在年前给母亲平添晦气。
有些人,一生遇见一次就已经是晦气。
既然已经和离了,就没有必要再见了。
宋志宸醒来后,整个人就变了样。
他不再酗酒,只是时不时跑到周瑛以前的院子里,一待就是一整日。
对于卫国公来说,虽然宋志宸现在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好歹比前一阵好。
虽然还是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但至少不是一摊烂泥了。
卫国公:“人总是要等到失去,才会开始后悔。你父亲就是那样。\&
顿了顿,他又轻叹一声:“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他也受到教训了。一会儿你去叫他一起用午膳吧,只有你去,他才肯从那个院子里出来。”
哪怕再混账,可也是他的儿子。
他还是不忍看着宋志宸就此郁郁终生。
只要宋志宸愿意,卫国公肯定会给他好好物色一名合适的继室。
门第低些也不要紧,只要愿意跟宋志宸好好过日子,让他能够活得像个人样就行。
宋晔微微敛眸:“孙儿知道了。”
他会去看父亲,也可以劝父亲振作。
但其他的就做不到了。
他知道,祖父话里的未尽之意,是想让他原谅父亲。
甚至想让母亲也一起原谅父亲。
因为祖父认为他已经受到教训了。
祖父也知道,只有他们都原谅了父亲,父亲才能够从往事中走出来。
跟母亲一样,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是,祖父说错了。
至少对他父亲来说,并不是失去才感到后悔。
而是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
父亲现在之所以颓废,一蹶不振。
是因为他早就意识到,再也找不到比母亲更好的妻子了。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不值得原谅。
他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父亲如今的悔恨是真的,他的内疚也是真的。
可并不是所有的歉意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祖父怜惜父亲,是因为父亲是他的亲骨肉。
而他,也是父亲的亲骨肉。
祖父认为,因着这层血脉相连的关系,他肯定会原谅父亲。
甚至会劝着母亲一起原谅父亲。
可是祖父忘了一点,他同母亲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祖父护着父亲,他便要护着母亲。
母亲好不容易从泥潭逃了出去,重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不会容许任何泥土和尘埃去玷污她如今的生活。
*
宋晔找到宋志宸的时候,他正坐在轮椅上,愣愣地望着那棵树出神。
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宋志宸转过头,在看到来人的面容时,身躯微颤。
没想到,宋晔会主动来这个院子找他。
“晔儿,你不是跟你祖父在正厅接待客人吗?”
宋志宸对自己的嫡长子是打从心底里满意,他承认,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宋晔都远比他出色。
他很感激周瑛,如果没有她,国公府就不会有这样优秀的继承人。
宋晔走到宋志宸面前:“晔儿奉祖父之命,来请父亲一同去用午膳。”
宋志宸微微一怔,随后又点头:“好。”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同父亲跟晔儿一起用膳了。
就连年夜饭,也是他们到宫中吃,他自己在府里吃。
话毕,宋志宸又看向宋晔,声音带着祈求:“晔儿,你陪父亲在这里待一会儿,好吗?”
宋晔淡声道:“好。”
得到肯定的答案,宋志宸脸上露出笑容。
他看了看宋晔,突然说了一句——
“从前,你母亲就喜欢在这棵树下舞剑。”
宋志宸捂着手中的暖炉,仿佛看到了周瑛在树下舞剑的样子。
从前周瑛很喜欢在这个地方舞剑,偶尔有风吹过,细碎的花瓣恰好落下,零零散散地飘到到她的发间,飘到她身上。
仿佛一幅唯美的画卷。
宋志宸似是沉浸在过去,说起了往事:“那个时候她还说,要亲自教你剑术。只是后来,她为府中琐事所累,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宋志宸生母早逝,卫国公后来也不曾续娶。
所以,周瑛一嫁进来就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由她执掌中馈。
宋志宸的语气带着些许遗憾:“其实都是我的错,她本就是展翅的雄鹰,不该被困在后宅。”
宋晔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回想到从前的周瑛,宋志宸心绪翻涌,一时怔然。
当初马车被巨石砸中的那一刻,他脑子里想到的就是周瑛。
十余年的光阴倏地掠过,当日白首不离的誓言犹在耳边。
后来却发生了种种,再见也是陌路。
那一瞬,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心头满是懊恼。
他还没到庙里求到平安符呢。
醒来后,宋志宸再也没提过要去寺庙求符的事情。
就算求来多少道符,也不是当初周瑛给他的那道了。
正如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的时光。
一阵风吹过,宋志宸有点恍惚,敛袖回神。
“晔儿,往后不管你要做什么,父亲都会尽全力支持你。”
宋晔笑了笑:“父亲,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有些东西,以前没有,如今也不需要了。
宋志宸抿唇,涩然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