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洒在这一片凝重的土地上,明明是盛夏,却如秋落般萧瑟。
唐诺的声音和扬起的尘埃一样,四散而出,却重重的击在每个人心上。
崔汐被怼的喉咙一哽,她不服的死死瞪着唐诺,又瞪着孟裳霓的婚轿,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后一道冷森森的眼神看去,崔汐堵在心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东洲六国,大虞曾是国力最弱的那一个,动不动就被邻国瓜分土地,掳掠人口,百姓对此积怨已久。
镇国公收复了燕临六郡,统一了大虞的国土,为国战死,仅凭着这一条,大虞百姓都能将他奉若神明了。
唐诺一挥手,就听得灵柩之后,马蹄声四起,在宽阔的街道上卷起更浓的烟尘。
马背上,是一箱又一箱的嫁妆,绫罗绸缎,玉石珠宝,头面首饰,名画古玩,奇珍异宝,还有他珍爱的战马,从灵柩处一直蔓延到街道尽头。
唐诺直直的站在漆黑的棺椁前,少年人的手臂上还缠着被血浸透的白纱,腰间鞭子猛地一抽,在空中狠狠甩出,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声。
而后,唐诺便直直朝孟裳霓的婚轿半跪下来,他一跪,一众扶灵的将士也跟着半跪了下来。
只听唐诺道,“国公奉上三千抬嫁妆,祝孟娘子此生和泰。”
众将士也跟着齐道,“祝孟娘子此生和泰!”
他们的声音低沉又坚定,仿佛穿越战场,将谢镇陵似海一样的深情带到了她跟前。
孟裳霓坐在婚轿中,头上的盖头早已扯下,三个月以来,她瘦削的身子早已被养的圆润了些,那张脸少了几分清秀,多了几分如牡丹芍药一般的雍容。
似她从前女儿家时在孟家的模样,却早已没了稚气,她成熟,优雅,是破茧的蝶,浴火的凤凰。
在精致王妃妆容的加持下,比宫里的娘娘公主们还要夺目。
再也瞧不出当初在楚伯府被迫害的半分模样来。
此刻她依旧偏着头,透过镂空的窗户,静静的注视着谢镇陵的棺椁。
盛夏的风明明是燥热的,她的心却极冷,上一世死前时那样的感觉又来了,窒息,痛苦。
墨竹透过窗户看着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在一片沉默中,孟裳霓那只纤细莹白的手终是缓缓推开了轿门,绣满珍珠宝石的大红婚鞋一步从婚轿里跨出。
阳光落在她身上,刺眼的让众人都睁不开眼,随着众人倒吸的凉气声,她竟是一步一步,踩过卷起的尘埃,走到谢镇陵的棺椁前。
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却像是用尽了一身力气。
“哼,还说她跟镇国公之间没有奸情?”观礼台上,崔汐找到机会就开始嘲讽,“婚轿没到夫家,新娘子是万万不能下地露面的,这是大虞数百年来的规矩!”
“她在皇后娘娘处学了三个月的规矩,会连这都不懂?”
“分明就是舍不得镇国公,冒着违矩的风险也要去送他!”
崔汐这话倒没错,在大虞,半途下轿的新娘,就是离经叛道,不守妇道的,上至王孙公主,下至平明百姓,生怕自己的婚礼在路上出半点岔子。
她倒好,堂堂辰王妃,还没进辰王府的大门呢,还去给一个死人送葬?
晦气!
长公主的眉头也微微一蹙。
崔汐继续火上浇油,眼睛死死的盯着孟裳霓,只见从始至终,她都还盖着盖头,她冷笑一声,“也是有趣,这辰王妃还是盖着盖头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嫁镇国公呢。”
“自己的王妃,不顾礼法,一身嫁衣奔赴一个死人,不知道辰王殿下看见了作何感想啊?”崔汐环伺四周一眼,这才惊觉,无论是送亲的队伍里,还是这观礼台上,竟都没有谢九辰的身影。
这大婚的日子,辰王竟连面都不露?
“啧,怕是辰王殿下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会有这丢脸的一幕,特意隐身了呢。”
这一次,崔汐倒是不敢大声说,她在那里碎碎念的嘀咕,却恰到好处的被皇帝等人听了去。
皇帝都被她吵的头疼,可心中对孟裳霓也起了一丝不悦。
不管她跟谢镇陵有什么过去,既然选择了做辰王妃,那就不该给皇家丢一点面子才是。
他拧着眉,正要出言训斥孟裳霓,却被身侧的万妃攥住了胳膊,万妃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陛下,人家唐副将不都说了吗?镇国公对孟娘子只有敬意。”
“诸位可别忘了,孟娘子对大虞的功绩!人家之间不过是英雄惺惺相惜,作别而已。”说及此,她瞪了崔汐一眼,“怎么在某些龌龊人的眼里,就只有这些拿不出手的小情小爱纠缠?”
崔汐,“……”万妃就是个搅屎棍!赏樱会上还急着跟孟裳霓划清界限呢,这转眼间又护上了?
不,没这么简单!
她稍加思索便知道,万妃这个贱人,就是在借着谢镇陵此时的声望,给自己立一个好人设,想要越发博得陛下的喜欢罢了。
哼,贱人就是贱人,一言一行都是算计,恶心!
她冷哼一声,还没开口。
便见谢镇陵的棺椁之前,孟裳霓素手一挥,竟是直接将头上的盖头给扯了下来。
整个人像是陡然在阳光之下冲出的一只血色凤凰,那精致无比,绝美无双的脸,更是让天下百花都在刹那失去了色彩。
看见她的人,都觉得心脏狠狠一滞。
即便是崔汐,也愣了愣,她没想到,曾经清瘦小家子气的孟裳霓,竟然连外貌都蜕变成了这副样子。
她张了张嘴,就见孟裳霓扭过头来,那双黑沉沉的眼似深渊一样,要将她拉进无尽的黑暗。
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崔汐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忌惮。
等她再仔细的看向孟裳霓时,却见她已经退后三步,站直了身子,朝谢镇陵的棺椁拱手三拜。
每一拜都将身子弯到了最低,宽大的衣袖垂到地面,大红的嫁衣沾了尘埃,她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红唇一启,“孟氏裳霓,拜别镇国公。”
不同于以往一成不变冷冰冰的声音,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隐忍的微颤。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站直了身子。
转向观礼台,看向皇帝。
“陛下,臣女如今能站在这里,有一根脊梁,是镇国公给的。”
“不只是臣女,从今往后,大虞皇室,乃至千千万万的百姓也能站直了身子,这根脊梁,同样是镇国公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