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往高处走，势必需要垫脚石。

    高处何在？垫脚石何在？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无知无畏勇往直前肆意闯天下，有人不明方向披荆斩棘始终自认不凡，有人自我牺牲甘愿为他人添砖加瓦，有人选择牺牲同行者不顾情面踩在脚下，有人用物质堆叠出一条专属自己的坡路，有人劳心劳力无私奉献为众人抱薪。

    何为高处？何为垫脚石？

    全然没了实体知觉的陆子期，不再有坠感，只是飘浮游荡在黑暗之中。

    尽管来来回回这么久了，现在连工作内容都在这纯意识空间里开展，陆子期仍然会心生感叹，这世间竟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当年陆子期加入延生时，这还是一家凭着信念闯天下的研究型科技公司，如今千百年过去，延生屹立不倒，产品遍及世界每个角落，就连他们脚下所踏的整个心岛，都时刻处于延生主导开发的加固系统的全面守护之中。

    机缘巧合下，陆子期又为延生打开了纯意识空间这一扇大门。不过他明白，即便没有自己这一次和月白的意外相识，这个空间也总有一天会被人们所知晓，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有了这样的契机，延生将为人类意识找到新的家园。

    延生延长生命的最初目标，这一点与纯意识空间的关联暂时还有待钻研。但比起实体寿命的延长，延生也在为人们铺开了意识生命的画卷。

    博雅，你是对的，我现在逐渐有一些明白了。

    陆子期轻松前行，向四周快速活动了一番，身边逐渐开始出现熙熙攘攘的声音。

    没办法，陆子期还无法“看见”，所以他总需要自己等待一会儿，等周边出现同事们的声音后，自然也会有人喊他加入。

    当初纪暖和陆子期陆陆续续几次莫名往返纯意识空间和现实世界，通过大量数据比对，以及众人集思广益的讨论，他们终于大概弄清了这两个人的意识在什么情况下以及为什么会坠入纯意识空间。

    身体数据的监测显示，这期间尽管个体意识明确在正常活动且具有可提取的记忆，但完全不会对本体造成影响，也的确与晶体芯片无关。

    意识并不需要经由任何载体过渡，会直接进入纯意识空间，晶体芯片在此期间无法对意识活动进行有效记录。

    在现实层面的样本研究中，这多少给大家增添了一些分析的难度，不过好在孔圣谷小组很快完善了带个体感受的记忆提取生成技术，配合青盒设备日益精进的仿真体验功能，大体上能够满足留存∞项目纯意识空间探索记录的基本需求。

    似乎是永生意识体的月白，曾经也是那样茫然而孤独的存在，人类的生命长度对于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听着月白熟络地同子车一你来我往互相打趣的话语，陆子期有一种欣慰却又怅然的情绪。

    此刻在纯意识空间谈笑风生的我们，是在为谁做奠基之石，我们又是站在了谁的肩膀上，才有机会继续够向更高的地方？

    当我们不复存在，甚至我们的后几代人，也只会在这个空间短暂停留，而后不得不随着肉体生命终结而离开，月白需要承受的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似乎是月白第一次有这么多伙伴，这大概如他所说，是他在纯意识空间真正拥有了与自己有关的热闹，他很开心，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未来会怎样，现在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无从知晓。

    在30世纪被唤醒后还有些茫然的某一个瞬间，陆子期曾突然被强烈的恐惧感扼住心口。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解他是谁的人了，再也没有熟悉的好友知己了，曾经不想见的家人，也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那种感觉堪称痛失所爱。明明在沉睡之前，他还心无挂碍，却在醒来后很短的时间里，顿生如此强烈的失去感，陆子期无法理解自己。

    但他终究幸运，九文华和他一起苏醒，颜博雅也还留存世间。

    不论他们还有多少年，至少能相伴，有所期待。

    陆子期难以想象存活这么长久的月白，如今结交了他们这些人类好朋友，未来将要承受多少次失去的痛苦。

    这事儿真是想不得，陆子期内心如同打上了死结一般难受。

    当郁结情绪得以舒展开来的时候，陆子期立刻意识到，纪暖来了。

    管理局的成员已经结束了新千禧年的第一个早会，见青盒基地的人也来了，便过来打招呼，交流新一天的工作内容。

    只要子车一一出现，月白的声音多半都会开始不绝于耳了，佼云天时常就这一点对月白抱怨。

    作为管理局乃至整个∞项目的最佳劳模，她总觉得除此之外的时间里，月白多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毕竟他从来没体验过什么叫遵循时间规律，或是什么叫认真工作呗。陆子期听到后会在心里替月白辩解。

    向槐之不会对月白提什么意见，因为这个空间里大家都是初来乍到而已，月白这样亲和热络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了。只要他愿意帮助大家共同提高感知力，向槐之就很钦佩他了。

    毕竟月白实际上什么都不需要，地球上的一切也给不到他，而在纯意识空间他们又什么都没有。

    作为延生的最高负责人，向槐之对月白绝对保持一贯的尊重甚至谦卑。他做不到像子车一那样和月白称兄道弟无所顾忌，更不可能像佼云天那样尝试对月白说教。

    在纯意识空间，他不希望自己在意太多和现实挂钩的事物。每次来到这里，做一个好奇而有冒险精神的新生儿般的人类意识体，慢慢摸索进步的路数，才是乐趣横生。

    因此陆子期和向槐之的关系倒是在这里拉近了不少，外加一个九文华。他们三人在集体讨论结束后，时常会一起进行提高感知能力的练习，或是一起去找某些空闲下来的成员探讨他们有哪些新的收获。

    如果进步速度能赶上子车一的一半，陆子期就真的会完全爱上∞项目的纯意识空间探索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