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向前推移。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看到了图德会长之死对伦敦造成的多方面影响。我们也知道，在她死后的黄金时间里，菲勒蒙·赫伯特一直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结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坐大，一个是爱德华，另一个是……

    菲勒蒙·赫伯特刚醒来不久，老法院大学就发来一封公函，以长期缺席为由解除了他的职务。

    晚秋时节，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造访了菲勒蒙家，是老法院大学的学生，也是三叶草十字会成员——萨缪尔。

    “纽曼会长说，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他的控制了。”

    原本就显得病弱的萨缪尔更加消瘦了，但神情却比以往成熟了许多。

    “三叶草十字会虽然还在，但没有会长就无法运作，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了。”

    与他一同行动的珍妮和哈里斯不见踪影。

    “详细说说。”菲勒蒙说道。

    “纽曼会长，一夜之间消失了，莉莉小姐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六慧之钟重新转动，毕业仪式也恢复了。一切都太快了，我的意思是……毕业。”

    萨缪尔明显地充满了恐惧。

    “或许，所有学生毕业的速度比新学生入学的速度还要快……”

    奇怪的是，他害怕的竟然是毕业本身。

    以校长的伎俩，就连敏感的爱丽丝初次见面时也未曾对毕业产生怀疑。即便萨缪尔是三叶草十字会成员，他也只是一个学生，菲勒蒙很难相信他会识破校长的诡计。

    是因为福尔摩斯的启蒙，还是校长的行为已经昭然若揭，难以掩饰？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萨缪尔了解现状，并且为此感到恐惧。

    “你们打算怎么办？”菲勒蒙问道。

    “内部意见不一，但我们……”

    他吞吞吐吐地说。

    “我和珍妮、哈里斯，我们决定战斗到底。其他分会也有一些人支持我们。”

    菲勒蒙故意停顿了一下，以强调自己的回答。

    “你们可能会死。”

    萨缪尔倒吸一口凉气，他显然毫无准备。

    “要分清勇气和莽撞。虽然没有枪林弹雨，但你们和身处战场没什么区别。知道何时撤退并不丢人。”

    菲勒蒙没有给他整理思绪的时间，继续说道。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萨缪尔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与传统的军人精神无关，也不是会被虚无缥缈的荣誉所迷惑的傻瓜。

    “更何况你们还是学生，没有义务为了大人们的争斗而送命。相反，战争结束后重建社会才是你们的本分，不是吗？”

    菲勒蒙的强势压迫和循循善诱让萨缪尔明显动摇了。

    “可是……我，我表达不太清楚，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不做……”

    与预想中稍一用力就会放弃抵抗不同，萨缪尔虽然结结巴巴，却一字一句地表达着自己的意志。

    “我知道没有会长我们什么也不是，或许不会有什么成果……”

    “那又如何？”菲勒蒙问道。

    “可是，就这样放弃的话，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霍雷肖？”

    菲勒蒙看着萨缪尔的眼睛，他的瞳孔在颤抖。菲勒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冷却的茶有些苦涩。

    “你说的也有道理。”

    “但，但我们也不是鲁莽行事！纽曼会长留下了资料！”

    萨缪尔突然提高了声音。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啊，是的，会长！会长预先安排了两种方案。首先是撤退计划，尽可能让更多学生安全地逃离大学，这将由反对抗争的一派执行。而我们……也就是我、珍妮、哈里斯，还有一些同伴，选择了内部抗争。”

    预先制定两种截然不同的计划，让留下的人自行选择，确实很像福尔摩斯的作风。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准备好的。”菲勒蒙说道。

    “或许，他早就预料到了，总有一天要这样离开。”

    萨缪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内部抗争指的是？”

    “实际上，这是一个未完成的计划。”

    他支支吾吾地说。

    “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资料。是关于校长实力的分析，我们正在以此为基础制定具体的方案……”

    菲勒蒙正准备与校长交手，而福尔摩斯在大学内部长期分析的情报无疑让他很感兴趣。

    “校长主要有两大武器：精神和力量。在精神方面，校长的力量几乎是无限的。他在伦敦市中心进行了近两百年的屠杀，甚至受害者和他们的家人都没有察觉。”

    “我一直想问，你似乎没有受到校长的精神控制。”菲勒蒙插话道。

    萨缪尔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也一样，但加入三叶草十字会后，我学习了冥想法，逐渐学会了抵抗。”

    “冥想法？”

    “通过修炼内在的卡巴拉，将灵魂的一部分转化为守护神，以此守护精神。”

    菲勒蒙不禁失笑。

    “听起来像是魔法。”

    “本来就是魔法。”萨缪尔认真地回答。

    “这是黄金黎明会的秘法，是会长传授给我们的。”

    这很奇怪。

    就算福尔摩斯再聪明，他所掌握的技能也应该有限。考虑到福尔摩斯的身世背景，菲勒蒙决定不再深究。

    “然后，校长的第二件武器是力量，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弱点。您见过校长的真面目吗？”

    萨缪尔激动地用尖细的声音问道。

    菲勒蒙确实没见过校长的真面目，他只见过肖像画上的古老形象，以及类似幻觉的精神暗示。当初刚到老法院大学时，他曾在爱尔兰圣徒塔的屋顶上看到过一个像天使一样飞翔的身影，但现在他不认为那是校长的真身。

    “这么说起来……”

    “就是那里！”萨缪尔握紧了拳头。

    “校长已经活了两个世纪！就算他拥有近乎神的力量，作为人类也无法阻止衰老。学生们记忆中的校长形象，是能够穿墙、飞翔的灵体，类似于灵魂出窍的状态，而不是他的本体！校长的本体一定像木乃伊一样，藏在大学的某个地方！这样一来……”

    “你们想杀死他。”菲勒蒙替他说了出来。

    萨缪尔吓了一跳。

    菲勒蒙心中叹了口气。这个想法本身不错，但他不认为他们能做到。

    即使被逼到这种地步，即使制定了杀死校长的计划，他们仍然对杀人没有实感。

    “就算他是一个不能动弹的老人，校长也能操纵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菲勒蒙提醒道。

    “啊，我知道。那也是校长的弱点，没有那些怪物，他就无法施展任何物理力量。”

    果然，这只是纸上谈兵。

    萨缪尔不明白，拥有数百甚至数千个看不见、如臂使指的士兵意味着什么。

    “我们还会和其他学院联系。除了詹姆斯镇学院，我们最近调查了污水系统，发现了十二使徒学院的入口。根据会长的调查，十二使徒学院应该会与我们合作。”

    萨缪尔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递给菲勒蒙。

    “这是什么？”

    “是大学的地图。虽然不完整，但至少记录了两个学院的入口……”

    菲勒蒙看了看，地图上确实有很多空白，显然还没有完成。

    这与其说是他们粗心大意，不如说是老法院大学本身就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从平面图上看，其几何结构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菲勒蒙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宗教含义。

    “谢谢，我会参考的。”

    菲勒蒙叠起图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萨缪尔尴尬地笑了笑。

    一个怀着善良意愿走向死亡的年轻人，菲勒蒙还能说什么呢？

    “也好。”

    菲勒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最后还有一件事。”

    正要起身离开的萨缪尔僵硬地停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改掉了那古怪的说话习惯？”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

    萨缪尔死了。哈利路亚。

    另一方面，菲勒蒙收到了福尔摩斯的三封信。

    前两封信先后到达，间隔很短，而第三封信则姗姗来迟。它们的内容分别是：

    #1

    ────────────────

    尊敬的菲勒蒙博士：

    首先，我要告诉您，尽管我不喜欢记录事情，但这件事情却让我费了不少功夫。即使是我，也无法预料您何时会从枪伤中醒来。

    因此，我根据您拆开信件的时间写了三种不同的内容。

    如果您很快康复，并且在清醒的状态下收到这封信，您一定会感到惊讶。

    您取得了胜利，我很快就知道了。图德会长死后，六慧之钟重新启动了。沉寂的隐形怪物再次活动起来，而它们的目标自然是莉莉和我。

    萨缪尔会来找您。虽然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选择，但如果可以，请阻止他。黄金黎明会的秘法并不完善，仅仅一两年的修行无法对抗一个活了两百年的超人的智慧。

    如果您已经见过萨缪尔，那么我安插在三叶草十字会的人应该能争取到一些时间。我对他们感到抱歉，但他们没有胜算。

    我也会在外部寻找办法，但此时此刻，伦敦的希望只有您了。我已经把我的分析结果告诉了会员们，希望他们能以此为基础找到解决办法。

    最坏的情况是，如果您在校长的计划结束后才醒来，并且如果还有可能的话，请离开伦敦。

    我知道您很固执，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战胜他了。您应该躲到南美洲的某个角落，再图后计。

    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我不会祝您平安。如果您也平安无事，那就意味着没有人守护伦敦了。

    我只希望您早日康复。

    ps. 您不需要回信。我们正在快速转移，莉莉的父亲认为我们是在进行浪漫的私奔，所以，您不必联系他。

    ────────────────

    菲勒蒙是在见过萨缪尔之后才看到这封信的。

    那段时间，他没有采取任何与老法院大学相关的行动。他可以为自己辩解说，他刚恢复过来就卷入了太多的事情，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恐惧。

    他已经饱受校长折磨，身心俱疲。

    在这种状态下，他根本没有勇气再次踏入那座山冈上的堡垒，那堆灰烬上的修道院，那个太阳逆行的诡异之地。

    福尔摩斯也明白这一点。

    他在第二封信里也没有催促菲勒蒙去大学，当然，他也没要求回信。

    #2

    ────────────────

    尊敬的菲勒蒙博士：

    如果您已经醒来，这将是第二封信。

    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应该正在乘坐东方快车，或者已经抵达安卡拉。

    上次情况紧急，我只草草地写了结论。但现在我感觉安全了，所以想写一些更详细的内容。

    您可能很久以前就感到疑惑了：为什么校长会放任三叶草十字会这个毒瘤存在这么久？为什么我这个天才会偶然出现在事件的核心？

    这与我的身份有关。

    我之前略微提过，我从小就与众不同。这不是自负，而是事实。因此，即使出于好奇，我深入神秘世界也是必然的。

    在调查过程中，我通过波尔卓伊酒店与一个源自普鲁士王国的古老神秘帝国——玫瑰十字会取得了联系。

    您可能已经猜到了，三叶草十字会是玫瑰十字会的一个下属组织。我加入后不久，他们就授予我英国分会的管理权和相应的秘法。对于一个重视古老传统、封闭保守的组织来说，这可是一项破格的政策。

    原因很简单。

    玫瑰十字会曾经在英国也有一个大分支。在牛津运动动摇基督教信仰的时候，一个扎根于此的分支——黄金黎明会——盛极一时，长达半个世纪。顺便一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曾开玩笑说过的“纽曼”这个头衔，就是源自牛津运动的叛徒纽曼，历代英国分会会长都沿用“纽曼”这个称号。

    十年前，发生了一件被称为“纽曼的诅咒”的事件。所有成员都死于离奇的事故。总会只发现了一个幕后黑手。

    简而言之，玫瑰十字会害怕了。

    他们希望恢复在英国的影响力，并牵制造成这场惨剧的人。因此，他们决定与伦敦最强大的势力合作。

    所以我被派往老法院大学担任特使。

    最初，三叶草十字会和校长是盟友关系。

    校长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似乎非常害怕牛津事件的罪魁祸首潜入大学。我的任务就是阻止他。

    爱德华。

    之后的事情您都知道了。我发现了大学里发生的惨剧，暗中积蓄力量，在内部对抗校长。由于有黄金黎明会作为后盾，以及爱德华和图德会长这两个外部敌人，校长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图德会长被您杀死了，玫瑰十字会也崩溃了。普鲁士的总部设施已经被改建成了堡垒和军火库，这是军国主义者的所作所为。

    但是，摧毁神秘帝国的并不是他们。

    爱德华，现在被称为阿莱斯特·克劳利，他已经离开了英国。他周游欧洲各国，摧毁所有拥有力量的超自然组织。

    仅仅一年时间，欧洲的神秘学传统就彻底崩溃了。即使他们藏得再深，他也像预先知道一样，能立刻找到他们。只有逃往新大陆和伊斯兰世界的一部分人幸存下来。目前我还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

    旅行途中，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在阿尔卑斯山脉，人们会以遇难登山者的尸体作为路标。在勃朗峰顶附近，一个可以看到极光的地方，有两具并排的尸体，人们称之为“爱德华”。

    ps. 您不用担心莉莉。我写信的时候，她正纠结于要不要用突击学习的奥斯曼语和当地人交流。

    ────────────────

    之后，福尔摩斯的信件就中断了。

    当菲勒蒙快要放弃等待他的消息时，第三封信姗姗来迟。那是后话了。

    这封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您知道吗？恶魔并不只存在于伦敦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