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高耸的天花板,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散发出绚丽的光芒。石灰岩地面闪闪发光,如同洒满了金粉。
宏伟的柱廊之间,只有渺小的人类。两侧排列着古今圣贤的雕像,他们用永恒不变的冷漠眼神审视着菲勒蒙。
这里是威斯敏斯特教堂,是菲勒蒙每晚梦境的延续。
“我在天上的主。”
看啊,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他才是真正领悟了天意的人。花开花落,终有时,永恒的正午是不存在的!
“我的父。”
远离低沉圣歌的老人,他既是落魄的流浪汉,也是洞悉真理的智者。
“我在天上的主。”
老人以永恒般缓慢的速度行走着。
“我的父。”
阳光温暖着他的身体,让冰冷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我的上帝。”
这是一段菲勒蒙早已烂熟于心的祷文。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圣歌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盖过老人的祈祷。
“凯里·艾利森。”
主啊,怜悯我们。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克里斯特·埃利森。”
基督啊,怜悯我们。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凯里·艾利森。”
主啊,主啊!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老人跪倒在一块黑色的墓碑前。沉闷的撞击声在天花板上回荡,经久不息。
墓碑上刻着:
────────────────
hIc dEpoSItUm ESt
qUod moRtALE FUIt
ISSAcI NEwtoNI
此处长眠着
艾萨克·牛顿的
mortal remains.
────────────────
“您真的在那里吗?”
老人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布满皱纹的眼皮费力地盖住了眼球,即使是闭上眼睛,对他来说也是一件费力的事情,眼皮微微颤抖着。
“您是否在注视着我们,怜悯着我们?如果您真的存在,请怜悯这迷途的羔羊,派来您的牧者指引我们。如果这很困难,请赐予我们一丝启示。”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上帝的存在。
教堂地面上光线与柱子交织的阴影,鸟儿的啁啾,石头散发的气息,这一切都是主的奇迹。
“求您,求您,降临吧。”
老人低声啜泣着,他只是一个在恐惧中颤抖的,渺小的人类。
“降临吧,降临吧……”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老人绝望地睁开了眼睛。
神圣的奇迹并没有出现。温暖的阳光被云层遮蔽,他所信仰的光芒、香气、声音、万物、天体的运行、宇宙的法则、万有引力,都变成了普通的自然现象。
低沉的圣歌戛然而止。唱诗班指挥的怒吼声隐隐传来,他在斥责某人走调了。
老人平静地面对着真理。
上帝并不存在。
他低垂的眼角充满了忧郁,无力感笼罩着他的双眼,眼神中充满了怨恨。
“主啊,如果您并不存在……”
这是对欺骗了人类两千年的巨大谎言的憎恨和复仇。以及,更重要的是……
“那就把天空交给我吧。”
因为他害怕。
那天,凯西·奥杰拉德决心升天。
菲勒蒙从碎石堆中醒来。
视线模糊,头晕目眩。每次移动身体,眼前都会出现像沙子一样的东西,他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珍妮?哈里斯?”
没有人回应。
“拜托……”
菲勒蒙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死了。
即使他们还活着,以菲勒蒙现在的状态,也无法救他们,更不可能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
幸运的是,菲勒蒙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人死去。他知道如何在悲伤之前行动,如何在无力感中振作起来。而现在,正是他需要这种能力的时候。
“该死,真该死……”
菲勒蒙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碎石。或许是他运气好,又或许是其他人运气不好,即使建筑物倒塌了,也还有活动的空间。
凯西·奥杰拉德赢了。
但是,菲勒蒙知道如何扭转局势。就像往常一样,他只需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他检查了一下怀里的手枪,确认它没有损坏。
建筑物再次晃动起来。虽然下坠停止了,但地基仍然很不稳定。如果他不尽快逃出去,这次就真的会被活埋了。
菲勒蒙透过天花板的裂缝看到了天空。晨星更加耀眼,几乎变成了一个堪比太阳的光球。
然后,他低头看向地面。
他踉跄着走下楼梯。
霍克斯利犯了几个错误。
他相信校长会升天。菲勒蒙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他第一次来到大学的时候,曾在爱尔兰圣徒塔的塔顶看到校长像天使一样在空中飞翔。
但事实恰恰相反。
飞升之前必然伴随着坠落。就像爱丽丝一样,想要飞得更高,就必须坠入更深的深渊。
伦敦燃烧的那天,爱丽丝坠落的那天,菲勒蒙看到了坠落的太阳。白色的羽毛被鲜血浸染,散落在空中,被钩子撕扯成碎片,面目全非。
当时菲勒蒙并不知道,但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凯西·奥杰拉德的遗骸。
黄色外墙公司和爱德华知道如何杀死校长。他们不仅用枪射杀了天使,还用炸弹炸毁了高塔。
倒塌的爱尔兰圣徒塔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洞穴。那里无疑就是校长本体所在的地方。
校长一直都在最低处。
菲勒蒙继续向下走。
虽然霍克斯利的判断有误,但他向下挖掘的方向是正确的。现在建筑物倒塌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菲勒蒙确信,这里一定有通往爱尔兰圣徒塔的入口。
最重要的是,这里空气流通,即使在地下,氧气也很充足。这条路肯定通向某个与外界相连的地方。
正如之前所说,由于建筑物的柱子和墙壁阻挡了倒塌的碎石,这里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即使是腿脚不便的菲勒蒙也能勉强通行。
但是,这里没有一个活口。
仿佛石头和碎块拥有自己的意志,建筑物里的所有学生都被压成了肉泥。菲勒蒙怀着渺茫的希望,一个一个地检查,但没有找到一个幸存者。
当他到达最底层的时候,内心已经近乎绝望。
与上面仍然保持着建筑物形状的楼层不同,最底层完全是一片混乱。或许是因为在建筑物倒塌的瞬间,还有学生在这里工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如果不是出于习惯,菲勒蒙早就转身离开了。
他一边思考,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走到某个地方时,一股强风迎面吹来。他清理掉挡在前面的碎石,发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这看起来不像巧合。
菲勒蒙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发现裂缝的另一边是一个独立于十二使徒学院的巨大空间。他爬进了裂缝。
这是一条狭长而倾斜的走廊。
菲勒蒙环顾四周,立刻明白了这里的结构。他曾经去过两个类似的地方:伦迪尼?和脑外科手术室。
在伦敦,一切都是螺旋下降的。
很快,菲勒蒙就看到了远处的灯光。
那不是油灯的光芒,而是一种蓝色而深邃的光芒。虽然菲勒蒙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光源的真面目时,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窗户,那是一扇窗户。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地下会有窗户,也不明白那明亮的光线是从哪里来的。
菲勒蒙走到窗边。
窗外,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沐浴在地中海的温暖阳光下。地下和窗外,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就像一场梦。
菲勒蒙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正在努力回忆的时候,几个人出现了。他们正沿着崎岖的森林小路奔跑。
菲勒蒙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那是他自己。
年轻的菲勒蒙浑身污垢,眼神凶狠,布满伤痕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支步枪,指关节都发白了。
菲勒蒙认出了这个地方,也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1880年秋季,地中海,撒丁岛。
“Viva Italia!”
这是一场伏击战。
穿着意大利军服的年轻士兵们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他们咬紧牙关,眼神中充满了慌乱和恐惧。大部分子弹都打偏了,他们近乎疯狂地冲向菲勒蒙等人。双方只来得及交火一次,就陷入了近身肉搏。
菲勒蒙记得这场战斗。
经历了1880年那个夏天的士兵们都异常残忍,意大利军队也充满了复仇的欲望,没有俘虏,也没有投降。双方一见面就展开殊死搏斗,撒丁岛的死亡率比任何一个战场都高。而这场战斗,正是这场残酷战争的开端。
那天,菲勒蒙的整个小队都阵亡了。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他杀了三个人,甚至还杀了一个试图投降的敌人。之后,他在岛上四处寻找其他的英国小队,疯狂地战斗,却徒劳地活到了战争结束。
“Viva Italia!Viva Italia!”
虽然他们喊得很响亮,但菲勒蒙只能听懂这句话。战况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安东尼被流弹击中,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去管他。这不是训练的内容,但不知从何时起,大家都习惯了这样。而敌人却很生疏。
菲勒蒙一脚踢开一个只顾着拉动枪栓,却没有用刺刀格挡的敌人,然后用刺刀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希望这样能让敌人溃散,但敌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用刺刀反击。让发出一声惨叫,鲜血喷涌而出。
菲勒蒙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一切,但他错了。
他还记得在地上翻滚时嘴里满是泥土的味道,记得他亲手打死一个哭喊着求饶的孩子,记得在收拾尸体时,那些苍蝇在眼球上嗡嗡乱飞的景象。
这时,窗内发生了一件与他记忆中不同的事情。
一个意大利士兵大声哭喊着,说着菲勒蒙听不懂的话。双方士兵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敌人叽里呱啦地吵成一团,菲勒蒙这边的人则在观望,不知道该不该趁机进攻。僵持了一会儿,士兵们的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兴奋的情绪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疲惫感。
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菲勒蒙的同伴们小心翼翼地将倒在地上的让和安东尼抬到了一边。敌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双方都没有放下武器,气氛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窗内的年轻的菲勒蒙走向了敌人。菲勒蒙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不知不觉中,他的拳头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
“谁是指挥官?”
看到意大利士兵警惕的样子,菲勒蒙干脆放下了武器。
“captain?capitano?”
“capitano?”
“对,capitano,capitano。”
一个意大利军官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和现在的菲勒蒙差不多年纪,是个中年人。他肯定不是职业军人。
窗内的菲勒蒙指了指双方的伤员,对方点了点头。
“你究竟想干什么!”
菲勒蒙再也忍不住了,他从窗户边退了回来。
“别再给我看这些虚假的幻象了!”
他一拳砸碎了玻璃窗。碎片刺穿了他的手套,鲜血流了出来,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为什么当时没有变成这样?”
菲勒蒙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一个老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菲勒蒙认识他,因为他亲手将子弹射进了这个人的眉心。
阿波罗·格列高利奥斯·卡拉斯,菲勒蒙的前任,亨利八世学院的代理校长。
还没等菲勒蒙开口,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卡拉斯身后飘过,穿过了墙壁。那身影像极了天使。
“是校长。”卡拉斯头也不回地说道。
“当他立下宏愿的时候,他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他借助了外力。根据时代和地点的不同,这种力量被称为星辰、宇宙,或者太平洋。代价是惨痛的。他必须先学会如何用灵魂而不是肉体来行动。这花费了他很长……很长的时间,甚至让他失去了宝贵的牛顿的遗产。”
他的眉心有一个弹孔留下的疤痕。
“你是个冒牌货。”菲勒蒙说道。
“就算我是冒牌货,又有什么区别呢?”
菲勒蒙思考了一下,发现他说得对。无论他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什么。
“回去吧,思考一下为什么人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人,为什么原谅比憎恨需要更大的勇气。”
卡拉斯踩在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主曾经颁布诫命,只要人们遵守诫命就能得到救赎,但没有人能做到。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天上没有上帝。”菲勒蒙回答。
“违背上帝的旨意不会受到惩罚,遵守上帝的旨意也不会得到祝福。既然善恶没有价值,那么用几千年前的陈旧诫命来区分善恶,本身就是徒劳的。”
菲勒蒙不耐烦地喊道:
“别再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扰乱我的思绪了,滚回你的坟墓里去吧!”
菲勒蒙眨了眨眼睛,卡拉斯消失了。
菲勒蒙继续向下走。
他的体温越来越高。或许是因为带伤行动过度,又或许是伤口感染了,如果是后者,那就糟了。就算他能活着出去,也可能为时已晚。
身体的疼痛让他的思绪越来越消极。
当他第一次听到哭声的时候,还以为是幻听。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是真实的,或者……是精心设计的幻觉。
他蜷缩在角落里哭泣。
即使是这个姿势,菲勒蒙也很容易认出他是谁。他是在脑外科手术室里看到的那个詹姆斯镇学院的代理校长,自称“全人类”的那个人。
“我好难过,人类最终还是会否定上帝。”
他哽咽着说道。
“人类不会反省,因为他们的本性如此,因为他们的大脑结构就是这样的!我曾经梦想让人类进化。剥开头皮,在头骨上钻孔,通过人工手术来促进人类的成长。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突破人类的极限……”
他说着,抱住了菲勒蒙的腿。虽然菲勒蒙知道这只是幻觉,但他却能感觉到腿上沉甸甸的重量。
“这就是所谓的校长的防线?幼稚的过家家?”
菲勒蒙的嘲讽并没有让他停止哭泣,他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想象一下没有上帝的世界,想象一下没有道德的世界!善良没有价值,罪人不知羞耻地活着,混乱,无序,人间地狱!”
菲勒蒙一脚把他踢开。
“我不相信上帝,但我拥有道德,拥有不屈服于任何权威的良知。即使没有信仰,我也足够勇敢,足够聪明,不会犯罪!所以,滚开!”
“全人类”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消失了。
菲勒蒙继续前进。
他已经猜到了下一个出现的人是谁,所以并不惊讶。只是气氛有些尴尬,两人一时无话。
“霍克斯利。”
“你不会叫我将军的。”
“你最终还是失败了。”
霍克斯利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菲勒蒙生前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
“我知道我有多愚蠢。我一生都相信所有价值都可以被衡量,但我错了。”
“这是校长的拿手好戏,他很擅长用花言巧语迷惑人心。”
菲勒蒙分不清霍克斯利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校长制造的幻觉太过真实,难以分辨。
因此,菲勒蒙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
“先听我说。善恶究竟是什么?一个有良知的人,即使一生都在行善,远离恶行,但他的标准是什么?”
霍克斯利的问题很深奥。
“比如说,我无意中做了一件事,伤害了别人。那这是恶行吗?还是说,我可以以我的无辜为借口,即使有人受害,我也无罪?反过来说,如果我故意做了一件坏事,但由于某种原因,没有人受到伤害,那这还不是恶行吗?或者说,即使没有人受害,我也因为我的恶意而有罪?”
第三个问题出现后,菲勒蒙明白了。
霍克斯利在向他抛出古老的哲学难题——关于善恶的定义。提问者和行为都很明确,但他不明白霍克斯利为什么要反复问这些问题。
“还有,如何判断意图本身的善恶?什么是善意?什么是恶意?如果以社会制定的法律为标准,那么,如果我违反了法国的法律,但没有违反英国的法律,那我就是法国的恶人,而不是英国的恶人吗?即使我确信自己做的是坏事,只要没有触犯法律,就都是无罪的吗?”
菲勒蒙越来越讨厌这种情况。
“啊,我现在不明白了。知识是罪恶,思考是更大的罪恶……”
霍克斯利没有等菲勒蒙回答,就独自一人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最终消失了。
菲勒蒙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场问答的意义,也想不出霍克斯利的问题的正确答案,于是他决定采取实际行动。
他什么也不想,继续向前走。
终于,走廊的尽头出现在眼前。
尽头是一个没有门的房间。菲勒蒙再次检查了一下子弹,确认已经上膛。如果他没有走错路,那么他就在里面。18世纪的幽灵,两百年执念的集合体,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超人,凯西·奥杰拉德。
菲勒蒙慢慢地走了进去。房间的景象逐渐映入眼帘。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
房间的边缘挂着一圈朴素的挂毯。菲勒蒙原本是这样认为的,但房间的天花板高得惊人,比威斯敏斯特教堂还要高,所以挂毯也异常的巨大。
菲勒蒙走进房间的瞬间,感觉像是踩到了什么生物的内脏。一股温暖而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生物体散发出的热量。
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位于中央。
那是一把看起来很不舒服的路易十五风格的木椅。它简朴得近乎贫穷,与那个喜欢用宗教的华丽来装饰自己的校长格格不入。
“过来。”
他坐在那里。
“请过来。很抱歉,我无法移动。”
那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温柔而和蔼的声音。
从远处,菲勒蒙看不清他的样子。他的脸上盖着一块印有老法院大学校徽的布,身上裹着厚厚的白色僧袍。
不过,菲勒蒙还是看出了一点:他的身材很矮小,即使考虑到他是两百年前的人物,也显得过于矮小了。
菲勒蒙开枪了。
他听到了枪声,也感觉到了后坐力,但校长没有流血,也没有尖叫。如果不是衣服上的弹孔处出现了一块黑色的焦痕,菲勒蒙几乎以为自己打偏了。
可恶,爱德华说得对。这次不像对付图德会长那么容易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菲勒蒙走向校长。
“成为真正的神。”
“人,不会轻易杀人。”凯西·奥杰拉德说道。
“不奸淫,不偷盗。是什么让他们这样做的?他们为什么要遵守那些虚无缥缈的来世和救赎的承诺?”
菲勒蒙直视着校长,说道:“因为他们拥有道德。”
“道德,是什么?”
又是同样的问题。
菲勒蒙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校长就自问自答道:
“道德,就是存在于人心中的神。”
“你不是不信神吗?”
“神,是社会灌输的良知。良知,是善恶的标尺,它引导人们成为善良的信徒。罪人,会自我审判,承受天谴。他们追求不存在的天堂,害怕不存在的地狱。”
凯西·奥杰拉德说道。
他原本温和的声音逐渐提高,最后响彻整个房间。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那就是,神。是人类设计的道德律。”
菲勒蒙反驳道:
“那么,信徒就比非信徒更有道德吗?每个人都拥有良知,即使没有成文的道德,也有分辨善恶的能力。”
“正因如此,我才选择相信人类。”
与菲勒蒙预想的激烈反抗不同,凯西·奥杰拉德竟然乐意地接受了他的说法。
“如果即使没有上帝,信仰仍然是善良的,那么,真实存在的上帝就能拯救人类。”
他断言道:
“我将成为人类的道德。”
然后,他宣布:
“作为真实存在的人类之神,我将奖赏善行,惩罚恶行。你们不必再判断,只需服从或不服从。纯真的时代已经结束,地上再也没有无辜之人。我是人类的方舟,你将成为我的第一个门徒。你不必再痛苦。”
一圈耀眼的光环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的罪孽已被赦免。”
菲勒蒙,菲勒蒙……想要呕吐。
“就为了这个?”
“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被邪恶的欲望蒙蔽了双眼。你一生都在为自己的罪孽而痛苦。你在战争中杀人,你对恶行袖手旁观,你用疾病折磨你的家人,你用贪婪让他们复活,承受痛苦。你为了拯救他人而杀了多少人?你为了所谓的‘大义’而犯下了多少‘小恶’?但你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仍然没有放弃思考,所以,你拥有被救赎的资格。”
凯西·奥杰拉德得意洋洋地说道。
他错了,大错特错。
“现在,没有人会再像你一样痛苦。你只需要看着我肩负的十字架,心怀感激,享受这一切。”
菲勒蒙走向了他。
凯西·奥杰拉德像等待亲吻的耶稣一样,激动地沉默着。菲勒蒙一把扯下了他的僧袍。他的身体滚落在地上。
僧袍下,只有一具白骨。正如菲勒蒙所料,他的肉体早已失去了作用。难怪他被枪击后安然无恙。
“住手。”
菲勒蒙走向墙壁。正如他所料,那些看不见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现,向他扑来。
“不要怀疑。”
“这就是,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在怪物们靠近之前,菲勒蒙用力拉开了挂毯。
挂毯的后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空间,那里正是房间里令人作呕的热量的来源。长长的架子上摆放着成百上千个玻璃容器,它们之间用铜线连接着。
每个容器里,都漂浮着一个腐烂的大脑。
“总要有人承担罪孽,我牺牲了自己。”
凯西·奥杰拉德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智慧是有限的,这不是因为人类的邪恶,而是人类的局限性。为了升天,我必须超越人类,这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已经尽可能地减少了代价。我建立了大学,让学生们获得足够的智慧。这是一种神圣的举动。”
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很奇怪,因为凯西·奥杰拉德正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智慧是无形的敌人。
它是用星光洞察无形之物的第六感,也是预见未来的洞察力。正因如此,他绝对不会……
虽然菲勒蒙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了。在那些看不见的怪物靠近之前,他打翻了架子上的容器。大脑掉落在地上,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
“你错了,别用你那自以为是的信念来毁灭人类。”
“你的道德观不也是如此吗!”
菲勒蒙没有停下。
“我拥有资格。我不是一个人,我此刻拥有超越三千人的智慧。而且,我也是人类的神。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回报,也不是为了感激。你应该明白,总要有人站出来拯救人类。”
终于,这一刻到来了。
看不见的怪物抓住了菲勒蒙。如果只有一两个,他还能应付,但现在,他不可能战胜所有怪物。它们还在不断地涌入房间,很快就会挤满整个大厅。
“我曾经希望你能理解……现在,已经结束了。”
这实际上是死刑判决。
“凯西·奥杰拉德,看看你的样子!你只是一个杀害了数千人的屠夫!你连自己的罪孽都无法正视,你有什么资格谈论道德!更何况,你所追求的东西毫无价值!”
菲勒蒙确信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凯西·奥杰拉德是逻辑的怪物。他用层层叠叠的理论武装自己,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伤害他人,压迫他人。
换句话说,他是一个简单而直接的存在。他需要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他更像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人。
“因为有神,所以有道德。因为有道德,所以有秩序。”
“我相信人类的良知。”
“人类是不完美的!”凯西·奥杰拉德尖叫道。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连菲勒蒙都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失去了原有的神圣感。
“道德是不完美的!即使有杰出的个体,社会也永远不会觉醒!就连牛顿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我可以,我会改变这一切,我会拯救你们!”
“人类可以思考!可以反省,可以自我评价,可以做出判断!”
“人类做不到!”
“我可以!”菲勒蒙喊道。
“我永远不会逃避我的行为!我会不断地反省,不断地自我评价!别太自以为是了,即使没有上帝,人类也足够理性!没有人可以代替我的道德!”
凯西·奥杰拉德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近乎哀求地说道:
“你会死的……住手吧,现在停下来,我可以原谅你,我可以赦免你的罪孽。”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杀了我!”菲勒蒙喊道。
“现在你终于直面了自己的罪孽!你一直以来所信奉的价值观是虚无的,你为了它所做的那些自以为崇高的牺牲,都变成了无数的罪恶!如果你还要继续犯同样的错误,那你连道德的存在都不是!你已经不再是神,甚至不再是人,你只是一个邪恶的幽灵!”
凯西·奥杰拉德无力地重复着:
“我必须这样做,我不做,谁来做?我要拯救你们!我要拯救人类!”
智慧是无形的敌人。
它是用星光洞察无形之物的第六感,也是预见未来的洞察力。
“善良而古老的神啊,我们不再需要你了!”
它更是能够内省,审视自我的力量。智者不会欺骗自己,凯西·奥杰拉德也不例外。
他太聪明了,以至于对自己思想无比忠诚。
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承受两百年来作为超人所犯下的罪孽的折磨,被良知压垮;要么放弃支撑他至今的逻辑,彻底疯掉。
一切都结束了。
凯西·奥杰拉德崩溃了。这个以错误的方式梦想人类进步,并达到了无人企及的境界的超人,将永远无法恢复。
菲勒蒙终于摆脱了束缚。
“不,别破坏它。”
他的反抗已经没有了任何力量。
“我必须是最聪明的,我们的梦想……”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墙上浮现出来。
那是菲勒蒙之前看到的凯西·奥杰拉德的灵魂。现在,它不再闪耀,不再辉煌,而是绝望地破碎着,飘向墙壁。
他走到一个用丝绸包裹的容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它,然后温柔地抚摸着里面的玻璃容器。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告诉我。”
容器里装着的是菌体。它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但菲勒蒙还是勉强辨认出,那曾经是一个人的大脑。
这是一个严重的误判。
“牛顿先生,帮帮我,牛顿先生……”
他毫不犹豫地接上了铜线。
“啊!好痛,为什么?帮帮我,牛顿先生!”
凯西·奥杰拉德尖叫起来。
“牛顿先生,帮帮我,我好害怕。”
他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
“没有你,我也很努力了,我很勇敢了,我已经尽力了。我到极限了,这里太黑暗了,我需要你。牛顿先生,求你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百年前就应该发生的事情,现在才发生。
这个胆小如鼠的人,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所以迷失在了不属于他的时间里,走向了死亡。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牛顿先生……”
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三千个大脑散发出的热量同时消失,地下空间的温度骤降。凯西·奥杰拉德死了。
他没有时间放松。
校长死后,天花板上传来一声巨响,墙壁开始出现裂缝。想想也是,这种结构的建筑物能支撑到现在,本身就不正常。肯定是某种力量在维持着它的稳定。
菲勒蒙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
“我说过,你根本不懂建筑。”
他想要找水壶,却发现水壶里的水早就被他倒光了。他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好笑的。
摇摇欲坠的墙壁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崩塌。
菲勒蒙之前运气好,但这次,恐怕不行了。还有,还有,圣诞快乐!
灯光熄灭,黑暗降临。
深沉,而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