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其乐融融,易舒彧罕见没有开口说话破坏气氛,虽然她对段清扬其实没什么好感。
袁女士对段清扬的观感很好,吃完饭都连连拉着段清扬说话。段清扬跟着段爹见过很多人,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社交,但因为身份原因还是跟着去见过不少人。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总是不乐意和大人待在一起,但不可否认,跟着段爹也确实锻炼到了自己。
段清扬笑意盈盈,是自己最标准的社交模样。他真心想和袁女士交好,语气从容真挚,连易舒彧看了都侧目。
易舒彧:不对劲,再看一眼,这还是那天晚上对她满身敌意的破小孩吗?
贺阿婆本来想溜出去打麻将的,但被贺祺然抓个正着,她不高兴地坐在易家的沙发上,据理力争:“阿婆就去打一会,九点前肯定能回来。”
贺祺然不信:“我不信,阿婆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十一点还没回来。”
贺阿婆指责他:“然然知道阿婆没回来,说明然然那个时候也没睡觉。”
贺祺然双手抱胸,哼了一声:“那天我做卷子做到十点半,洗漱完阿婆才回来,我和阿婆才不一样。”
贺阿婆还想辩解,易舒彧闲闲看过来,替贺阿婆说话:“阿婆也要和姐妹交流感情的,你管阿婆这么多干嘛。你的作业写了吗?不对,刚刚吃完饭,你为什么还坐着。”
贺阿婆恍然大悟,凶狠看向孙孙:“你怎么没有去散步。”
贺阿婆遵循科学养育孙孙的方法,觉得吃完饭就应该去散步。
贺祺然无语地看向易舒彧:“舒舒姐姐,你是哪一边的?”
易舒彧一本正经:“我属于正义的一方。”
贺祺然无奈:“那我先去散步,等会回来,姐姐来教我几道题吧。”
易舒彧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段清扬横插一脚:“什么题?怎么不问我?”
原来是他看易舒彧和贺祺然聊起来了,有点按耐不住地看过来。
贺祺然眨巴眨巴眼,看起来有点呆呆的:“课外题,你应该没做。”
段清扬拍拍胸脯,挤眉弄眼:“没关系,我看一眼就会了。”
好欠打的一句话。贺祺然气鼓鼓,却意识到绝大多数题目段清扬确实看一眼就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易舒彧饶有兴致地撑着头坐在贺祺然身边,兴致勃勃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袁女士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坐没个坐像的,跟祺然散步去,你的滑板也好久没滑了,带出去遛个弯。”
易舒彧坐直了点,满头黑线:“妈妈,它就是个板子,为什么要遛弯。”
袁女士哈了一声:“你那个宝贝劲,我还以为它是活的。”
易舒彧从小学滑板,但都是街头滑板,她有好几块板,但最喜欢的一块板非常宝贝,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碰。袁女士支持她玩各种东西,但还是对易舒彧过分在意那块滑板表示不理解,并表示和亲爱的女儿之间出现了代沟。
易舒彧捂着耳朵:“不听不听,我觉得它就是最好的。”
这样说着,她冲到房间里拿起滑板后,就飞快跑到门口换了双合适的鞋。易舒彧对着贺祺然眨眨眼,话却是对着袁女士说的:“我约了朋友,今天晚上会晚点回来。”
贺·完全没懂为什么眨眼·祺然不敢置信地问她:“那姐姐你不来给我讲题了?”
易舒彧理直气壮:“我刚刚就没有答应好吗?让段清扬给你讲,不说了我要迟到了。”
段清扬皱眉,虽然不懂为什么易舒彧明明不喜欢他,却还是愿意给他腾地方出来,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高兴地拉着贺祺然,兴冲冲出门:“那我们俩出去散步怎么样。”
贺祺然无奈,他拉住段清扬,叮嘱了贺阿婆后便和袁阿姨打了个招呼,这才跟着段清扬出门。
最后就变成了他们俩单独在外面散步。现在也不算早,太阳早已落山,小区的灯光昏黄,明明出门前两人气氛正好,但到了楼下,两人走了好一会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段清扬偏头看贺祺然,贺祺然抬起眼看过来,却又移开眼不看他。
脱离了热闹的氛围,许是现在的空气太过静谧,贺祺然不知为什么生出一点别样的情绪。
段清扬这时温柔地开口了:“然然不希望我来吗?”
贺祺然一怔,他有点手足无措:“不……不是,我并没有这么想,你来我当然很高兴。”
段清扬只是看着他,眼里有点无奈和笑意。他低声诱哄:“那然然为什么不开心呢?我能感觉到,然然看到我出现时是开心的,但也是难过的,为什么呢?”
贺祺然偏头不看他,依旧坚持道:“我没有不高兴,你感觉错了。”
贺祺然的语气硬邦邦的,许是觉得这样不好,他接着抿唇补充:“我并没有觉得你来不好,要是觉得你来不好,我怎么会把你带回家。”
“真的不是同情心软吗?”段清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步步紧逼,这不符合他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他就是固执想要贺祺然一个解释,“真的不是因为我说自己没有去处,所以然然才把我带回家吗?”
贺祺然有点恼怒,这才转过头看着他,语气多了点不耐:“我说了不是这个原因,我要是真的不想你来,我直接转身就走就好,干嘛还要留下来和你打篮球,再怎么说也是徐义明带你来的,实在不行,让徐义明把你带回去很难吗?”
贺祺然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段清扬含笑的眼睛里。他的语气微顿,语气也微妙了起来:“你故意的。”
段清扬嗯了一声,坦然承认:“对,我就是故意的,谁叫然然都不敢看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
贺祺然恼羞成怒,踹了他一脚,段清扬笑着往旁边跳了一下,躲了开来。
贺祺然就更加生气了:“你还躲开,不准躲。”
段清扬摇头:“当然要躲,然然这一下看起来就很用力,等会把我踢坏了,还要然然把我带回去。”
贺祺然:“……哈,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不听,给我打一顿,快点别躲。”
段清扬听到贺祺然的话却只是微微挑眉,对贺祺然露出一个抱歉的笑:“不行,真的会很痛诶。”
贺祺然:感觉被挑衅了。
于是贺祺然选择拔腿就追,段清扬见真的惹怒了贺祺然,心中暗道不好,但想起徐义明的话,还是拔腿就跑。
徐义明说,祺哥真生气时,是真的会把人按倒打一顿的。
明明都不是什么幼稚的人,却在不大的小区里玩起了追逐战,贺祺然体力不及段清扬,但这种小小的追逐还是游刃有余的,他情绪上头,满脑子都是要把段清扬按到地上打一顿,段清扬则是在想,然然刚刚吃完饭这样跑真的受得了吗?
……可是真的不想被打。段清扬边逃跑还边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还贴心提醒贺祺然:“然然,你刚刚吃完饭,别跑太快。”
贺祺然火冒三丈:“你真的不是在挑衅我吗?”
段清扬:“……我是冤枉的。”
趁着孙孙不在,偷偷溜出来的贺阿婆和小姐妹们往小区外面走,见到不远处有两个身影在追逐,其中有一个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乖孙。贺阿婆站住凝视了一会,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外面走。
“一定是看错了,我的孙孙那么乖,怎么可能跟个野小子一样到处乱跑,肯定是看错了……诶诶诶!走慢点!怎么都不等我!今天晚上都等着输给我啊!”
尚且不知道自己这样“活泼”的一面被贺阿婆看了个正着,要是知道了,贺祺然也肯定是先质问贺阿婆为什么又偷偷跑出来。
现在的贺祺然还在追逐段清扬。他体力不支,也确实刚刚吃完饭,不像段清扬一样聊了一整个晚饭时间,贺祺然实打实吃了两大碗饭,跑得久了就有点吃不消了。
他停下来,把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双眼放空地盯着地面。
段清扬见他没再追上来,也停在贺祺然不远处喘着气。他缓得更快些,等到心跳平复,他就走到了贺祺然身边:“然然现在还难过吗?”
贺祺然抬起头看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我累了,要休息,你把我扶到那边的椅子上。”
段清扬似乎没有意识到贺祺然的语气有些过分直白,甚至有些不客气。他只是苦恼地看着那个有点脏的长椅,叹气:“然然,不是我不愿意,是那个椅子有点脏了。而且你刚刚运动完,怎么能坐下呢?”
贺祺然:“我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啊……算了,跟我走会吧,说好的散步怎么变成这样。”
段清扬应了一声,倒是极为自然地上前一步扶着贺祺然:“你想挽着我还是搭着我?”
贺祺然看着他半曲着的手臂,有点沉默:“……搭着就好。”
怎么想都觉得挽着很奇怪吧!贺祺然怀疑地看了段清扬一眼,段清扬神色坦然地望回来,眼神询问。
贺祺然:“算了,走就是了。”
贺祺然腿有点软,胃里也有点难受,他有点后悔,刚刚不该跑的。因为不太好受,所以这么一路下来,贺祺然一直没有说话。
“那现在能回答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吗?”段清扬边走着边这么问贺祺然,眼神只落在他身上,“然然没必要瞒着我的,我都可以接受。”
贺祺然真的很想踹他一脚,为什么有人这么读不懂空气,他明明就不想说话了,段清扬却还要问。
但贺祺然确实没有力气了,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段清扬身上,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不好,为什么段清扬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他却要死掉了。
贺祺然敷衍他:“你来了我挺高兴的,真的没有不高兴,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惊喜,不是吗?”
段清扬轻笑了一声:“所谓惊喜,是要对方觉得是惊喜才能算得上惊喜,要不然就是惊吓了。然然要是不高兴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确实来得有点突兀了,也没有提前和你说一声。”
段清扬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是个很通透的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跟在段爹身后出入各个场所,他确实也学到了点真东西。段清扬一心想着要来见贺祺然,却没有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也没有问过贺祺然的想法。这不符合段清扬的做事风格,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可能是情绪上头,也可能是……想见他。
贺祺然捂着脸,声音闷闷的:“……对我来说,这就是惊喜,真的,没有骗你。”
“那换个问法吧,”段清扬今天比平常要温柔不少,“然然是不是有点失落?不管是不是因为我。”
贺祺然趴在段清扬身上好半天没有说话。他有点哽咽,但又好像是段清扬的错觉:“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看眼色。”
段清扬唔了一声:“我爸经常说这样的话,尤其是他想带我妈出去过二人世界的时候,他总是怪我看不懂眼色。但有时候就是我妈不愿意去,结果他就总是怪到我身上。我为了家庭和睦付出太多太多了。”
贺祺然被他逗笑了,笑了一会,他只是低低回应:“……真好。”好在哪里呢?却不肯说了。
段清扬有点苦恼地挠挠头:“要是真的不想说,那就不说好了,但然然要高兴起来嘛,我大老远跑过来可不是为了让然然不高兴的。”
“……我只是不明白,”贺祺然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也不敢相信,有人会因为我而来。”
段清扬的话一顿。他静了下来,静静地听贺祺然说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因我而来,也不敢相信有人因我而来,段小羊,你是第一个。”贺祺然依旧趴在段清扬身上,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段清扬似的,选择了当鸵鸟逃避,“可是我真的值得吗?你又为什么愿意为我而来呢?你说不清,我也不明白。”
段清扬张了张口,最后却没有说话。他当然有很多话可以辩解,插科打诨的走心的,只要他想,他可以想出很多解释。可是段清扬想,不是的,然然好像不是要他的解释。
“像我这样的人啊,”贺祺然的语气有点疲惫,“不太懂这种炙热的感情,也不懂你们这种像是太阳一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我不高兴,所以我有点难过。可是我,真的也很高兴,很高兴你愿意为我而来,所以我愿意把一切抛之脑后,不去想。”
不是的,段清扬想,如果对面不是然然,他就不是太阳。
贺祺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没关系,我很擅长自己说服自己,所以,真的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