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边的太阳星，环绕天顶运行，缓缓落入盱眙山后。

    国师王菩萨才在死里逃生般的虚脱感中，勉强支撑着，将那青衣老道一路送至禅院门口。

    又目送道人的身影，沿着淮水边逐渐远去，最后在一瞬间彻底消失。

    之后，王菩萨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同时，从心底升起了难以言喻的不可思议之感。

    那位圣人，他竟然会在知晓了一切事实后，没有选择动动手指，让自己魂飞魄散掉。

    王菩萨知道，若是对方真想要动手，杀了便是杀了，佛门那边连吭都不会吭一声。

    但是没有，这位曾经的截教教主，通天圣人。

    王菩萨感觉，此时的他与千年之前，封神量劫时期，那个截教万仙之首相比。

    实在是改变的太多了。

    圣人这种层次的存在，若是他想要变化，那么年龄外貌这种外在形象，随时可改。

    出现在大圣禅院中的通天圣人，和过去一样，依旧是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道袍。

    朴素的古木道簪插在发髻上。

    似乎除去身边，不见了那四柄寒光烁烁的利剑之外，并无甚不同。

    但是，当昔日的通天圣人一开口，王菩萨仍旧感觉到了极大的反差感。

    当年的截教之主，影响力遍及整个洪荒世界，一呼百应，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即使是以满脸褶皱、白发苍苍的老者形象示人。

    那目光，都犹如鹰隼一般锐利、高昂。

    但现在。

    现身于禅院中的通天圣人，虽然只是中年形象，梳成道髻的长发，也仅是两鬓处稍有些许白斑。

    可那种如同朽木般的沧老感，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闲聊时，通天圣人问了他很多过去的事情。

    特别是当年，截教门下弟子最后的去向。

    王菩萨本以为，这是一道送命题。

    如实回答，必然激怒通天圣人，自己会死。

    若是说谎……在这些已成既定事实，三界皆知的话题上说谎，更是自寻死路。

    所以，王菩萨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瞧着对方的脸色，如实回答说。

    当年万仙大阵将破。

    截教大师兄多宝道人见无力回天，竟怒极而笑，开口痛斥太清圣人偏心元始，不配为三清之长。

    之后，更是欲挥剑斩向太清圣人。

    再后来，据说太清圣人在擒下多宝后，也没有为难他。

    过段时间就将他放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多宝道人最后却选择散去全部修为，兵解自戮。

    魂魄入轮回，转投西方教从头开始修炼。

    如今已然反向镇压西方二圣，成功登上灵山佛祖之位，化身如来，实力也达到了圣人层级。

    除了多宝道人的情况特殊以外，剩余截教门徒的去向，主要有三处。

    一是以当年随侍七仙为首的诸多门徒，投身于当初的西方教，如今的灵山佛门。

    成佛的成佛，当坐骑的当坐骑，也算是各归其位。

    王菩萨介绍到这里时，非常谨慎的没有提起，长耳定光仙这个名字。

    只是用随侍七仙一词，将他囊括其中，一句带过。

    生怕一个不注意，令通天圣人回忆起当年，遭逢心腹背叛之事，一怒将他拍成飞灰。

    然而听闻这些后，通天圣人也只是皱皱眉。

    在大弟子多宝的详细情况上，又追问了几句。

    之后竟不再多言，只是点点头，示意王菩萨继续说下去。

    稍松一口气，王菩萨又讲起了那些，身死于封神榜开榜期间的截教弟子。

    他们肉身被灭，神魂上榜，受制于玉皇大天尊手中的打神鞭，只能为天庭效力。

    天庭方面，并没有因为手握打神鞭，掐住了这些封神者的命脉，就真的将他们都当做奴隶来使用。

    甚至恰恰相反。

    天庭玉皇大天尊很清楚，这些受封上榜者才是他，才是天庭的基本盘。

    所以在加封加赏时，天庭对当年的封神者。

    特别是对那些失去了圣人庇护，没了后台的截教弟子，非常慷慨。

    在这些截教弟子中，金灵圣母和闻仲，这师徒二人目前的地位最高。

    闻仲闻太师，他被封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掌天庭雷部神权。

    真仙以下修行者所遇雷劫，均为雷部神使降下。

    故而在修行者眼中，身为雷部之主的闻太师，自然先天便多了几分威严感。

    之后由于他勤勉履职、行事公正。

    更是被玉皇大天尊看重，加封为四御之一，南极长生大帝。

    在天庭内，闻仲闻太师，目前已成截教众多上榜封神者心中，绝对的一号核心人物。

    而金灵圣母，作为当年截教的四大亲传弟子之一。

    她则是被天庭封为斗姆元君，乃群星之首。

    即使是四御之一的北极紫微大帝，见她也需躬身行礼。

    很多仙神都无法理解，为何金灵圣母，一个当年的身死上榜者，也能得到如此之高的地位。

    但王菩萨却曾于偶然间，听闻过一些小道消息。

    据说，那位几乎不在天庭中现身的金灵圣母，实际上，是被派去驻守北天门了。

    北天门，是洪荒世界抵抗域外天魔入侵的第一战线。

    也是天庭仙神，死伤最为惨重的地方。

    早年间，如果不是靠着封神榜的复生能力，北天门恐怕早已被域外天魔攻破。

    幸而如今，战况已经趋于平缓。

    这一切，都是北天门守将千年奋战，才终于争取到的战果。

    而当前，在残酷的对敌厮杀中，逐渐树立起个人威信。

    最后掌控整个北天门兵权，带领北天门仙卒神兵，彻底扭转战局的第一女战将。

    正是斗姆元君，正是金灵圣母。

    在如今的天庭中，有这师徒二人撑腰，其余截教封神者的境况也都不算差。

    至于截教门徒的最后一处归宿，则是……重归天地之间，自谋出路。

    有些重新化作占山为王的妖物，随心所欲。

    而后被路过的修行者降妖除魔，或者被天庭派兵斩杀，魂入轮回。

    也有以无当圣母为代表的截教门徒，自建道场、收徒授业。

    尽己所能的，努力将截教道统延续下去。

    ……

    王菩萨回忆着他所知的一切。

    在讲述中，也不自觉的忆起了过去的很多事。

    说到最后，声音里，也难免逐渐多了几分唏嘘之态。

    通天圣人意外相当耐心的，听完了他所述的一切。

    最后也只是点点头，一句话不说，就准备直接离开大圣禅院。

    王菩萨几乎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有可能，从这位遭逢背叛的圣人手中活下来。

    他心中惊喜与疑惑交织，但又不敢乱问。

    可对面的通天圣人，显然轻易猜出了他心底，没有问出口的疑惑。

    “贫道当年立教，本就是想尽己所能，为那些弱者、失败者，截取一线改变既定命运的契机。

    如今截教已成历史。

    接下来，你们是想去西方佛门，还是想在新天庭中，重新寻找那一线契机。

    这些，本就是你们的权利，也是你们的自由。

    依照我截教所授，你们最后会选择背叛，会选择从截教外另寻那一线契机，也是符合教义的。

    所以无论是你，还是那长耳都一样。无论贫道如今还想做些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留下这几句话，通天圣人便转身而去，再未多看身后的王菩萨一眼。

    而王菩萨则望着那圣人，一步迈出，消失不见的位置。

    一时间，心中只觉五味杂陈，难以明言。

    与此同时，距离南瞻部洲千万里之外的东胜神洲。

    猴子正立在云头，俯视着下方满目疮痍，焦黑遍地的花果山。

    他只出神似的呆愣了片刻，接着就直接炸毛，指着天空叫骂了起来。

    从天庭众神到那二郎显圣真君，再到猴子口中，他的六哥禺狨王袁洪，全部挨个骂了个遍。

    之后，玄奘与猴子、无支祁，又在这片被烧成焦黑的花果山上寻觅一通。

    结果竟然只找到了十几只，瘦骨嶙峋，甚至连灵智都未曾开启的寻常小猴。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孙猴子，一下子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连发火的劲都没了。

    竟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摸着脚边一块裂纹遍布的大石头，有气无力的坐了下来。

    口中喃喃自语道。

    “完了，俺老孙的花果山没了，猴子猴孙，满山精怪也全死了。

    六哥之前明明说花果山无恙，还说会帮忙照看着，所有幸存下来的妖众。

    背信弃义，你们，可是将俺老孙骗的好苦啊！”

    玄奘与无支祁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站出来，走到猴子身边。

    尽可能温和的劝道。

    “悟空，别急着放弃失落，我们先去那四废星君府，或着灌江口二郎庙问个究竟。

    尚未完全明了眼下局面的全貌原委，就不宜心灰意冷，认定诸事皆无意义啊……”

    玄奘这边正在心中琢磨着，该怎么引导猴子，重新打起精神来。

    与此同时，却有一道视线，正在暗中注视着那花果山上的一僧两猴。

    玄奘轻轻拍着猴子后背，温声相劝的这一幕。

    却也恰被那位，刚刚离开大圣禅院不久。

    寻迹来到花果山，此时正隐于暗处，默默观察他们的青衣道人看在了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