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就脱”,沈钰咽了咽唾沫,还是强迫自己抖手抖脚的将中衣除了下来,当后背呈现在寒川面前时,他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
从前只觉得他瘦,但他真没发觉他这么瘦,瘦的就像是皮包骨,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他的每一次哆嗦都格外的明显。上面还有大大小小,已经被岁月淡化过的伤痕,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许是小时候在外流浪,许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他看在眼里,只觉得触目惊心,心脏也不自觉的拧巴了一下,又酸又痛。
寒川心中没理由燃起了一把火,可一想到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是因为自己,他是又气又无可奈何。他完全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问他后悔吗?值得吗?
沈钰一定会嬉皮笑脸的回答他,值得,无悔。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视而不见,随后便只能学着沈钰那样,耐心至极的开始帮他开始搓背。沈钰也也自觉的拿起自己的搓布,开始自己搓身子,试图转移注意力,可他对自己就没那么温柔了。动作又快又狠,像是在泄愤,又像是努力的想要平复内心的不安。
听着前方不断发出“唦唦”的声响,寒川看着他后背的蝴蝶骨隆起又平复,他整个人的架势根本就不像是在搓澡,简直就像是想要干架。
寒川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问道:“不疼吗?”
“不疼”,其实是有点的,沈钰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胸口处,已经不知何时被擦破了一点皮,渗出了一道浅浅的红色,但他依旧镇定的回复道:“我皮糙肉厚。”
寒川:“………”
为什么会觉得值得,寒川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不认为曾经的自己值得沈钰付出这么多。明明自己对他如此凶狠,每一次动手他都是真的想要了沈钰的命,可他却从来都没有任何怨言。
两人又沉默着搓了好久,沈钰突然说:“我也好了。”
“好”,寒川的思绪慢慢回来,他放下了搓布,淡声道:“去冲洗吧。”
“哦”,沈钰站了起来,然后灰溜溜的来到了冲洗的地方,自始至终他都没敢回过一个头,而寒川则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
池水像瀑布一般从高处流下,哗啦啦的拍打在两人身上,沈钰几乎是将自己都埋进了瀑布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他只一直默默的低着头。
本就沉默寡言的寒川自然也不会跟他说什么,冲完后直到将自己湿漉漉的中衣穿上时,沈钰心中的不适感才终于得到了一丝丝缓解。
不知是不是他们搓的时间太久,等他们回到汤泉时才发现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整个汤泉如今空空如也。
见人都不在了,再加上时辰也不早了,于是沈钰便侧首问他:“还泡吗?”
可寒川却反问他:“你想泡么?”
沈钰其实不太想泡,他想回去睡觉,他想逃离这个可怕的氛围,可想一想又估摸着沈骏这会儿可能还没睡着,自己若是此刻回去的话可能他又会问东问西。
他已经不想在听到沈骏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了,思虑再三后他还是一脚踏进了池子里,嘟囔道:“那在泡会儿吧。”
“好”,寒川垂下眼帘,也一脚没入池水中,不咸不淡的说道:“那便泡。”
两人又沉默着坐到了一起,沈钰的思绪就像拧麻花一样又乱又拧巴,寒川也觉得他反常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毕竟两人一旦碰到一起,那沈钰必然会哔哩吧啦的说个没完。或许这是习惯,也是有点犯贱,眼看着如今他静默地像哑巴,寒川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啊?”沈钰愣了愣,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小小声的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发觉,我们之间似乎有些奇怪。”
“嗯”,寒川坦然的应了一声,随后说道:“是有点。”
“是吧?”见他也认可自己,沈钰立马来了精神,然后说道:“貌似从前我们都不会如此。”
“嗯”,寒川又应了一声,随后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他,说道:“因为你在躲我。”
“我在躲你?”沈钰不禁蹙起眉头,感到非常不解,忍不住问道:“我何时躲你了?”
要知道两人从见面起,一直到今日,可以说除了睡觉以外,基本两眼一睁就是黏在一起,甚至还有一夜也睡在了同一个帐篷里。
“或许你不适应”,寒川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但他耐心的说:“但来日方长。”
不适应?不适应什么?适应如今这种诡异的氛围吗?
沈钰越听越觉得味道不对,但他又害怕寒川生气,于是便硬着头皮说:“我没有啊。”
从前的寒川要是生气了,他一眼便能看得出,可如今他已经完全猜不出他的喜怒了。像是只要与自己有关的事,他便怎样都不会生气,就算是生气了,也不会说,反而会一直憋在心里,然后默默记恨沈钰。
寒川又说:“下意识的反应,无法骗人。”
“什么反应?”沈钰还是不明白,他一直在反复回忆,也依旧嘴硬,“我怎么不知道?”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不到黄河心不死,话是他说的没错,但他真不认为两人会真的变成那样,所以他总抱有一丝,不会吧?不能吧?的思想,懵懵懂懂。
见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寒川便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后微微起身,朝沈钰凑了过来。
“做什么?”沈钰蹭一下绷紧了后背,下意识的就往后躲了躲,但这一次寒川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直接伸手“啪”一声撑在了汤泉的边缘,把他圈在了双臂之中,沉声道:“别躲。”
非要纠缠的是你,心软不肯断的是你,乖巧顺从的也是你,话都让你说了,事都让你做了,那还躲什么躲?怎么有脸躲的?
才平复没多久的心跳又开始狂跳不止,那双总爱带着邪笑的双眸,很难得在这一刻瞪得这么圆溜,眼神还非常错愕,纯粹。
他像是未经世事的孩童一般,单纯而又有些胆怯。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寒川所指何意,可他不太想懂,又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总之,他认为他们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见他乖巧顺从,寒川微微垂下眼帘,看着微启浅绯的唇瓣,他缓缓凑了过去。
看着浸湿的墨发在面前逐渐靠近,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大,他看到了根根分明的墨发上挂着颗颗水珠,感受到唇瓣上微凉湿润的触感,那一刻他的视野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又那么不真切。
一股麻劲从尾脊骨蹿了上来,那一刻他浑身上下了所有神经像是被电了一般,一下全部绷紧。无处安放的手在泉水之下,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都要深情,从前觉得此事又痛又硌牙齿,可如今他却发觉居然可以这么美好。寒川给他的感觉从来都是最好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在他眼里,寒川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明明寒川什么都没说,可他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错了,都错了,怎会如此,怎会误会至深,怎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当寒川缓缓离开之时,沈钰的唇瓣居然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舍之意,它微微颤抖,眼尾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绯色。
寒川亦是如此,他的凤眸难得漾着碎光,像是浅尝辄止而又意犹未尽。原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不曾想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沈钰误打误撞的闯入。
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所做出的所有牺牲与付出,终将还是在与他的初次相逢之时,全部付之东流。
可他无怨,也无悔。
“是不是”,沈钰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喃喃道:“弄错了?”
“怎会?”寒川的声音沉沉的,带着成年后男性独有的深沉,他笃定而又认真的说道:“没错。”
沈钰感觉自己的脑袋又昏又沉,像是喝醉了酒,似懂又非懂,像是除非它彻彻底底,完完整整的呈现在自己面前,否则他就永远都不敢确定,他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寒川的瞳仁微微一偏,他突然想起上次沈钰在客栈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随后他现学现用,又看回沈钰,回答道:“因为是你,所以没错。”
因为是你,所有他原先抗拒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甘甜,原先他不屑于世俗情爱,他觉得这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有人为爱痴狂,有人为爱身不由己,甚至还会有人因此而丢了性命,所以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传宗接代必须经历的事情罢了。那些甘愿为爱赴汤蹈火的人,在他眼里就是傻子,所谓情这一字,既俗,又无用。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失了理智,觉得理智无用,所有的道理,真言在眼前之人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他值得,他永远都值得。
沈钰彻底愣住了,他这才终于醍醐灌顶。所以因为自己的误打误撞,导致寒川直接扭转了心意,他放弃了命中情劫,故而,故而喜欢上了自己?
这,这算什么?
所以寒川彻底安全了?
往后余生,他是否不会再被情结所束缚,他彻底打破了魔咒?
可代价却是把寒川硬生生变成了短袖,这合适吗?
要是让他两位兄弟知道,要是让寒若曦知道,他们估计得杀了自己。翩翩公子,正人君子,如今却变成了,变成了短袖……
别说他们不能接受,就连沈钰这个做师傅的都不敢相信。
“怎么了?”见他沉默太久,寒川忍不住问道:“你可是有悔?”
沈钰:“………”
看着这双纯粹而又小心翼翼的凤眸,沈钰一时间哑了言,两人沉默着对视着。他也在心中不断问着自己,有悔吗?
从前他的答案毋庸置疑,一定是无悔,可如今他却不知道了。
虽说短袖在修真界,甚至是这世间也并不算什么罕见的事,可他是寒川,他是尊贵的无尘之境少主。他是未来的继承人,试问谁家父母不盼着自家儿子以后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可偏生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偏生因为自己的话,导致如今这个人变成了这样,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他,又怎么看待自己?
所以他那些不可多得的温柔,所有的耐心,他眼中寒川所有的好,全都是因为自己,全都是只属于自己的吗?
当初他还觉得羡慕来着,羡慕被寒川喜欢的人,羡慕能令他冲破枷锁,不顾一切的那个人,所以如今他算是如愿以偿吗?
可话说回来,如果他还如从前那般正直,沈钰真的就愿意看着他与别的女子相识相遇,觅得良缘,修成正果,结婚生子吗?
他真的舍得吗?
见他这次沉默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信心,在暗地里被一点一点的浇灭,他从来都不是会主动的人。
虽然他清楚自己的心,可他自幼便被泡在旁人的流言蜚语之中,从前他不在乎,觉得不过浮生一刹,不必理会。可如今他在乎,他在乎沈钰眼中的自己,也在乎他如何看待自己,可他的沉默好伤人,像是否定了自己,又像是从前的一切都是欺骗。
眼看着凤眸中漾着的光一点一点泯灭,最后垂下了眼帘,彻底消失不见,沈钰下意识的还是回复了他一句:“无悔。”
寒川猛的一怔,猝然掀起了眼帘,他再一次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几日他一直都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今夜,跟我回房,好不好?”
“我……”沈钰又沉默了,但寒川懒得等他了,直接一个躬身把人打横抱起,反正他又不会生气,反正他的答案从来都是顺着自己心意,那他回不回答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得沈钰下意识就搂紧了他的脖颈,眼看着他带着自己往外走,他忍不住提醒道:“有人。”
可寒川却问他:“你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