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掖庭那边,刘芍想求见。”
才回了崇德殿,小白摘了冠冕,童明上前来接,重山则是给小白报告了这么件事。
他把刘芍安排去的掖庭,以前是先皇身边服侍,现在也跟在皇帝身边服侍,他安排进来的人,有什么事掖庭那边第一时间就来找他上报。
“让她来吧。”挑了一把剑,小白去了隔壁的练剑室。
家里的故宫是很大,但对皇宫而言算小的。
在晋,皇帝一个玄雍宫宫殿群,太后他们都住在阳泉宫宫殿群,几百年的晋和其他国家,到处都有行宫宫殿群。
从掖庭到这里,让人传话再回来也需要不少时间,不要耽误小白日常练剑。
等他身上一点汗没有,收剑入鞘从练剑室出来了,刘芍也低头跪坐在了下首。
等她行完礼,小白也坐了下来:“不要低头。张家强买的地已经都还给大家了,你日后回乡直接去县衙和代理县令说一声就是了,除此之外还有张家赔偿的财务以及一些土地。”
刘芍抬头,笑了起来:“陛下登基的第二天,就有人来告诉我,我被赦免了。
这次来,就是想与陛下辞行,感谢陛下替我阜阳县惩治了恶人,还宽恕我的罪过。”
说完,她对着小白磕头一拜。
在掖庭的时候,她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报了仇了了心愿,什么家人都没有的她已经没什么在意的了。
却没想她一个乡下来的,还犯了命案的孤女,在掖庭却和其他人一起住着,还跟看到了从没见过的织布机,跟着她们一起学怎么织布。
她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丝线和布料,想着死前学一学也没有什么。然后没几天,陛下就登基了,第二天就有人告诉她,她已经无罪释放,随时可以回家了。
突如其来的赦免让她很是惊愕,但是其他人却仿佛猜到了一般,上来围着她,大家喜笑颜开。
小白看着她,瘦弱的脸已经比宣政殿初见那天好了不少,毕竟是长身体的年纪,还能救一救。
身上的衣服并不华丽,是宫里人常穿的那种,干枯的头发也梳的整齐,和几日之前心如死灰的样子比起来,生机多了不少。
小白放了点心:“等回了阜阳,张家那边的赔偿足够你置办一台好点的织布机了。织室那边的教你教的如何?”
“织室的姐姐们待我很好,教我织布裁衣,虽然不如姐姐们技艺精湛,也学会了,我阿娘都不会呢……”
那一天,织室的姐姐们一起用叶子给她洗澡,帮她梳头,祝贺她有了新的生活,让她没走之前好好学织布裁衣,为父报仇的名声和织室教授的手艺,出去了怎么也饿不死。
也是那时候,她才发现似乎那天坐在上面的仙人,为她做的,远比她想的还要多。
说到这里,她又是一拜。
小白听了表情一凝,“你阿娘也不会织布吗?”
刘芍点头:“家里没有织布机,地也只有一点是种麻,剩下的都要种粮食,每年麻和粮食交了,剩下粮食除了种子勉强够吃,麻却不够做衣服。
而且村里只有一户人家有织布机,都是家里种的粮食和麻收上来了,拿去跟村里另一户有织布机的人家换布。
我从前和哥哥穿的是阿爹阿娘的旧衣,阿爹阿娘的衣服也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种出麻给织出来的,他们也穿的以前的旧衣。
那户人家的婶子和媳妇没日没夜的搓麻织布,除了给他们自家穿,就是给别人家织布换取粮食和桑麻……”
小白发现自己以前果然就没认真看过这个世界。
他也没有穿越的经验,脑子里下意识就觉得农耕社会,那不就是家家户户小农经济,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但现在和刘芍的家境一对比,他脑海里的小农经济生产力至少也是到了明清时候才能出现的情况。
在这个奴隶制转封建制的时期,以前拥有土地的多是大贵族,后来小贵族分了,他们都是直接用的奴隶。
诸国时候,生产力的需求和各国征战,奴隶没了,只有卖身的奴婢。征战过程中死了不少人,为了能多收粮食赋税,也就多了不少开始拥有土地的小自耕农。
刘芍一家显然就是这样的拥有土地不多,但够一家生活,因此每日的心思都花在土地上的小自耕农。
他们一家连拥有土地的时间都不一定有多久,更何况是拥有织布机。
这个时代男女都是参与劳动的。
哪怕是贵族女性,小白知道的公主和太皇太后他们,宫殿里头也有织布机,会自己织布,从前生产力更低的诸国贵族女性更是人人都要采桑织布。
想到这里,他问道:“你们家,什么时候会有新衣服穿呢?”
刘芍回答道:“每年的时候阿娘都说明年就给我们换新衣了,但我数过,种上两三年的麻,才够换到一块布的。也就大哥长得太快了,穿不下父亲的旧衣,阿娘去年给他做了新衣……”
小白:“除了你们家和家里有织布机的那户,你知道的其他人家里也是如此吗?”
刘芍:“有些人家里地多些,收的粮食和麻也多些,有些人家衣服穿坏了也是能继续穿着干活,补到衣服都烂了都不一定有足够的麻换衣服。”
小白:“一亩地能种多少麻,能织多少布?”
“麻一年好的时候,一亩地能收十一二斤,交上一两斤,二丈五尺的布得花个三斤麻,没有织布机,织多少麻还得给那户的婶子一半……”
衣服是消耗品,布匹也一直都是紧俏物资。
小白记忆中,家里没大面积发展起来以前,哪怕有纺织工厂,布票都还是一直存在的。
而除了织布做衣服,麻还有其他用途,制鞋、造绳、造纸,甚至还是重要的军需用品。
麻很重要,但种植量有限,比起它来,总是粮食更重要的。
他想,他还需要再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
“再给我多讲讲你家的故事吧,刘芍。”
“是,陛下……”
看着上面眼神变得平和的皇帝,刘芍不懂眼里的情绪是什么。
很多年以后,她才恍然惊觉,那是愤怒,是对这个他的天下不满意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