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百官知道皇帝时不时就会出洛京,去他原本住的扶仙宫,但来这儿的人不多。
鲁氏兄弟下了马,见到的行宫也就三座建筑,还并不算大,只是西北角上人头攒动,有浓烟漫起。
下了马,他们跟着皇帝往浓烟处走去,映入眼帘就是外边垒得整整齐齐的红砖墙。
绕过这些红砖墙,里边一个拱起的黄土窑,隔了数十丈又是一个用这些红砖垒起来的窑。
黄土窑上没有烟,周围也没什么人,在这里的都是是围着红砖窑行动。在一堆穿着短袖衣服的人里,重山也脱下了身上宫廷内官的衣服,换上了普通的粗布麻衣,站在人群中指挥他们。
他一抬头,见小白带着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前来,眼睛一亮,忙过来行礼。
小白挥挥手让他起来,简单介绍道:“这五位是鲁氏子弟,这是重山,负责管理扶仙宫。”
双方快速认识了一下,小白也说出自己带他们来此的目的。
“现在的铁太脆了,也不够韧。现在重山做的,就是要烧出能够承受住高温高热的砖,孤要用这些耐火砖再搭建一个高炉,炼出更好用的钢。”
鲁本擅长锻造,这个话题他能听懂,“特意烧制更耐火的材料来建炉子……陛下是有什么法子,能让铁变成钢吗?”
现在当然也是有铁器的,但是铁的材料性能想要进行地下深井工作还是差了些。而皇帝似乎已经掌握了某种方法,直接就从炉子开始烧砖了。
“是有法子。我找你们来这里,也是让你们协助重山一起,先把能耐住高温的熔炉先打造出来。那之后,还要再去找合适的燃料,不能让铁进入杂质……”
比如要开始去安排人上山西挖煤了,把煤煅烧成焦炭。
皇帝毫不吝啬自己的知识,从头开始给鲁氏兄弟讲这样重要的锻铁步骤,鲁氏兄弟听完,也对铁器未来的大规模升级推广心里有了雏形。
“你们鲁氏一族为蜀地炼盐一事殚精竭虑,是为了方便他们吃盐,让他们不用再费钱费力去买外地的盐回来。”
在说完对未来铸铁工作的安排后,小白也说起了自己看重鲁氏兄弟的原因。
“工具和技术都是为人而存在的,无论是战场上的兵器,耕种时的农具,还是织布、锻造……孤以为,它们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变的方向总是向着更好的方向,节省材料、时间、人力,让一切都变得更好……”
鲁氏兄弟安静下来。
这就是在皇帝眼中,“工”的作用吗?
士农工商还是统一水平线,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的时代,君王们会需要厉害的工匠,但不会有人认为“工具和技术”也有这样大的作用。
皇帝认为这些可以让一个国家变得更好,这和鲁氏的理念接近,又不太一样。
在鲁氏这里,技术农业都是安身立命,能让人生存的基础,但想改变社会,需要的还是大家都认同“互相关爱”的理念。
鲁智静静思考过后,抬起头,眼睛凝视着皇帝:“陛下是认为,用技术让一切都变得更好,国家也就变得更好吗?”
他其实不应该说出这话,他们鲁氏的理念,皇帝应当是知晓的,但他们的理念和皇帝的却不太一样。
他的话说出来,不是反驳皇帝,就是向皇帝宣扬鲁氏学说理念,传出去了绝对会被朝中其他学派的诸位大臣联合抵制。
但他还是想要和皇帝交流,想要知道皇帝真实的想法。
小白摇头:“光有技术是不够的。技术只是让大家都能活得更好,想要让国家整体变得更好,还需要律法、教育,以及一个好的朝廷。”
他目前就两个大目标,让大晋百姓都吃上饱饭,二是至少人人会写自己的名字。
想要成功有多难他自己也心里有数,努力去做,慢慢来吧。
鲁氏兄弟都明白了,皇帝并不是他们鲁氏理念的支持者,他确实是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老二鲁平低下头,下了决心。
“我们鲁氏,愿意倾尽毕生所学,助陛下来打造一个更好的大晋。”
他想,无论皇帝是不是鲁氏学说的支持者,这都不重要。让鲁氏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用鲁氏的才能真正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才是他们最应该要做的。
……
洛京向来是个消息传的很快的地方,尤其是没有任何人想要刻意隐瞒的大消息,那就传的更快了。
很快,洛京关注朝局的人几乎就都知道了鲁氏面圣成功的事。
广阳公主对此乐见其成,旁人问起时她也不吝啬说个一二。
鲁氏在少府怎么面圣的,现在又去扶仙宫做什么,她不知道的也说不出来什么,能说的无非是鲁氏拜访她,她又去拜访皇帝,引荐成了的这档子事。
她去年办豆腐品鉴宴,年初协助太后办亲蚕礼,女儿都被送到皇帝身边养着,但这些事,都没有为鲁氏引荐成功这一桩引起的风波大。
当然,那些事情说到底也是和其他人没关系的,只有现在这件,是真的让他们看到广阳公主背后的能量。
广阳公主清楚现在自己成为洛京圈子中心的原因,她喜欢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也终于摸清楚了讨好皇帝的途径——不要给他惹麻烦,以及,对他有用。
鲁氏兄弟自己有才,她把有才的鲁氏兄弟引荐给皇帝,这都对皇帝有用。
看着铜镜里自己两边耳朵上的明珠,广阳公主浅浅微笑起来。
姚章回了府,就被师弟拉着,询问天子是否真的召见了鲁氏子弟,还给他们授了官。
“齐王太子上举,广阳公主亲自进宫引荐,陛下在少府见过他们就授了官。官职是少府名下,一个‘工程建造署’的新职,也不在洛京办公,去了在北岭扶仙宫……”
把这两日朝野都在议论的事慢慢道出,姚章捏了捏眉心,年后的他最近也在忙着关于匿户匿田改律的事,每天都忙活的不行。
然后在这么个每天忙活的时刻,也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皇帝新招了鲁氏子弟的事,心态都差点稳不住了。
他们“民贵君轻”的溧阳学派,和鲁氏倒是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是什么针锋相对的学说,但双方学派宣扬的点不一样,那就是不成。
不止是他,朝中那些兖州学派的,还有前些日子天天和陛下在一起算星辰的太史局的,一个个都懵了。
任谁也没想到,他们都在朝中,离陛下这么近,居然被鲁氏这个外来的弯道超车。
甚至他们现在都不知道鲁氏和陛下都在扶仙宫弄些什么!
姚章的师弟曹佩眉头紧皱:“师兄,我们要不要……”
“暂且不用。我对你的弟子都很有信心,静待五月初八即可。”姚章不认为现在他们溧阳学派在鲁氏之后出头是什么好事。
倒不是怕其他人非议打压,只是鲁氏有他们的特殊优势,姚章看的明白,传承自鲁大师的那一手技艺,足够皇帝待他们礼遇。
皇帝自己也是会上手做东西,从武器、农具到交通用具,统统都在改进。哪怕他不曾与姚章明说自己对技术的态度,姚章也能猜出一二来。
这种技术优势,只要他们不做事想搞燕王那种叛乱,依照姚章对皇帝的了解,就算他们想弘扬学派理念,皇帝也不是不准许。这种特殊人才保送生,他们溧阳学派真的没法比。
“比起我们,邹氏那边才是应该更着急的。”说到这里,姚章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邹氏还比鲁氏早两天进洛京呢,他们甚至还是齐王的舅家,这关系足够亲近了,一看就也是齐王举荐入京的。
他们为什么入京,了解琅琊学派怎么分裂的人也都心照不宣。
一想到邹氏,曹佩也不着急了,嘴角不由得上扬,“师兄说的是。”
看别的学派的笑话,总是让人开心的。
事实上,邹氏这边也确实快坐不住了。
他们是齐地大族,齐王舅家,常年在齐地,在洛京也能有落脚的宅邸,同为落寞学派,起点就比其他学派好多了。
出身好,在洛京也有人脉的邹氏,手里也有齐王太子的推荐信。只不过他们还是有点骄傲,入京先拜访旧友,没有和鲁氏一样,第一时间就去找广阳公主。
拜访的旧友里,当然不包括从他们琅琊学派分出来,现在都在太史局的那些洛京学派人士。
也是在拜访过程中,邹密和侄子邹安之知道了皇帝在今年改元后,就天天出入太史局,和太史局一起观星测算制定历法的事。
没过几天,就又知道了晚他们一步入洛京的鲁氏,已经在皇帝那儿有了一席之地。
邹安之抬头看向邹密:“叔父,我们真的就要这么等到五月初八吗?还有整整十五天,太史局可是在定制历法。”
历法从来都是和政治休戚相关。这部皇帝和太史局齐心修订的历法,关乎到未来大晋至少几十年的政治倾向。
在不清楚昔日同门到底和陛下要打造一个什么样的历法前,邹家叔侄真的很担心洛京那帮人把毫无道理的“修德”理念说给皇帝,被皇帝接受,
现在新历法还没制定出来,他们还有操作空间,但历法定出来了,那时间就晚了。
邹敏闭上眼睛,也下了决心:“明日,安之你去给广阳公主送一份礼。”
尊严矜持什么,在异端上位的可能性面前,那都不重要了。
御史大夫朱平家里,也同样来了不少拜访的人。
去年拜访穆王孙但是被拒绝的人,今年都来了朱平家里拜访他。
朱平有些头疼道:“你们下了值不回家,都来我这作甚?”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觉得穆王孙不在,朱平作为兖州学派未来大家,需要代表学派按一按其他力量。
果然,其他官员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无非就是现在皇帝招贤,什么人都来洛京想要谋个出身,他们这些官员得多注意点的事。
大家都是诸国时代过来的,很清楚士人就是想要用一身才学出人头地。对这些小年轻理解,也愿意接受信任,也能不看出身,却不能不看对方的政治理念。
朱平无奈:“陛下为国招贤,都不拘泥出身、学派了,诸位家中有子侄出色者,尽管让他们五月去一试。”
皇帝没和他朱平闹过红脸,但朱平知道皇帝绝对不吃这些官员说的那一套。与其想办法打压其他学派,不如他们自己学派也奋力争取,在皇帝那儿想办法抢占先机。
“他鲁氏能办到的,我们兖州学派难道就办不成吗?要真是我兖州学派无人无才,那也怨不到旁的身上。”
看着其他人仍旧在那儿劝说朱平,姜茂觉得好好无聊,不如去给百姓审案,好歹还能点不一样的八卦听。
年前年后都有许多大事发生,姜茂从御史府一个属官,摇身一变就成为洛京县令的事,完全没引起什么水花。
姜茂来这里,只是因为他也是曾是御史府的官员,被其他人一起拉过来的。
与其在这里撺掇朱平也要为兖州学派考虑,不如兖州学派捞出几个天才出来再说,主要不犯法,才学一流,皇帝哪有不用的道理。
再说了,连公孙丞相这种老人都拿皇帝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怎么认为皇帝想办的事情,御史大夫就能拦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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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听完小白和鲁氏兄弟的讲话,下面的皇帝以及昔日国君的阿飘们都陷入沉默。
统治者们:不理解,真的不理解。他自己无欲无求大削开支什么享受都砍掉也就算了,到底他要用技术干嘛?
真要让蜀地人都吃上蜀盐,包括庶民在内的天下万民都享受到技术带来的好处吗?这图什么啊?
第五求定陷入沉思,可能,是搞垄断?
听他一说,对比第五小白,他们这些阿飘中某些飘,真觉得自己生前被人骂暴君骂独夫太冤枉了。
他们再人品差,面对那些大贵族,不也是好好说话的吗,对比这个第五小白,到底谁是独夫,谁更独断乾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