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什么?”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季月欢叹气,又重复了一遍,“是命。”
是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取得的成功,是劳劳做事尽皆空,是到得那时在梦中。
她黑洞洞的眸子愈发幽深浓郁。
“祁朝纪,你不会懂的,你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你的出生寄托了父母最热切的期望。”
“你大名叫曜君,曜为日月星,是无论白天黑夜都永恒存在的光。朝纪二字更是霸道,朝为日出,纪为永恒,你父亲立国号为大曜,就是要你做这个王朝永恒的太阳。”
“你自小能文能武,谋略过人,大曜甫一建立你便是最尊贵的太子,你虽生逢乱世,可你有个很好的家庭,你的父亲严明,你的母亲慈爱,你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吃过苦。”
“你是被上天偏爱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命,所以你也掌控不了我的命,你救不了我。”
谢宇也曾妄想救她,可是,没用的。
谢宇救不了她,祁曜君也不行。
世上能救她的只有小老头,可小老头不在了。
她被遗弃在深渊里,周围都是狰狞的,名为苦难的怪兽拉着她沉沦,她看不到光。
【祁朝纪】
祁曜君一愣。
如果不是季月欢喊出这个名字,他几乎快忘记自己的字。
很少有人这么叫他。
大曜男子及冠之后才有字,他的字为先帝亲定,那时距离他当上太子还有一年,祁府已经是不可小觑的存在,外人总敬畏地叫他祁家大公子,亲近之人也已习惯叫他曜君,也就先帝喜欢叫他朝纪。
他曾一度嫌弃这个字不如曜君大气,但先帝总笑而不语,如果不是季月欢,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两个字下,藏着先帝的如此期许。
他不知道季月欢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是……
他眉心拧成一团。
“你在说什么?比起朕,你应该是更幸运的那个吧?朕听闻季卿对你十分溺爱,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你的三个兄长更是将你捧在掌心宠。你所说的苦是什么?所谓的命又是什么?”
季月欢一怔。
哦,她怎么忘了,她是季月欢,却不是这个时代的季月欢。
真是被他的声音给蛊惑了,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果然最后逃不了鸡同鸭讲。
季月欢闭了闭眼,无奈叹息。
“抱歉我胡言乱语了,脑子不太好你见谅。那我换个角度,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建功立业。”他答得理所当然。
季月欢:“……”
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新时代好青年。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建功立业,能有所作为的毕竟是少数。”
季月欢没看他,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空洞茫然:“大多数人来到世上都是凑数的,为了一口吃的,天天奔波操劳,绞尽脑汁各种算计,无非就是让自己的饭碗稍微大一点,其实和飞禽走兽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硬要说贡献的话,最大的贡献就是传宗接代,让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些凑数的。”
祁曜君皱眉。
总觉得她在说歪理,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反驳。
她耸了耸肩,接着道:
“没什么困住我,我只是认清自己也是凑数的一员。人生本来就无聊,大学奋斗四年出来能从事本专业工作的人只占27%,很遗憾我不在这个比例里面,所以我大学四年白干。工作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工资的涨幅永远比不上物价的涨幅,累死累活好像就是为了混到蹬腿闭眼。谈恋爱也无聊,反正是找张饭票生孩子养老,可生孩子更无聊,辛苦喂养教育之后都是为了送给不认识的男人女人凑对,摊上个不孝顺的棺材本都得赔进去……”
这都是轻的,祁曜君还是皇帝呢,他要是摊上个不孝顺的,小命都得交代出去。
当然了他是男主,肯定不存在这个问题。
这该死的让人嫉妒的气运啊。
季月欢咬牙,愤恨地瞪他一眼,最后摇头,“我只是在看透所有事情的本质之后,选择跳过那些个奋斗的过程直接在终点休息,有什么不对吗?”
祁曜君:“……”
她又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了。
总觉得她故意的。
祁曜君捏她的脸,“又在叽里咕噜转移话题。”
季月欢:“……”
屁,她分明在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算了,其实也是她文化水平有限,没办法把这些现代化词汇转换成古人能理解的字句。
但能怎么办呢她能说的也就这些了。
祁曜君瞧她半天不说话,还以为被他说中默认了,叹了一口气。
“你说你是来凑数的,朕可不这么认为。诚然,朕的名字确实寓意深远,可你的名字也不遑多让不是么?季月欢,季月欢,月月年年,四季常欢,你的父母也给了你极高的期许,你怎能辜负?”
祁曜君这话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最初其实不叫季月欢。
本就是个不被期待的婴孩,谁会费心起名字呢?
她叫季尾草,因为母亲看到路边的几簇狗尾巴草随口给她起的。
村里的小孩儿因此给她起外号,叫鸡尾草。
后来父母将她遗弃,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于是更恶劣地叫她野鸡尾。
她讨厌这个名字,曾经为了这个名字,她不止一次地躲在被子里哭。
直到有次被小老头发现,是小老头揉着她的头发,告诉她,鸡尾草其实是一种药,可以治疗毒蛇的咬伤。
季月欢从此学会了把那些叫她鸡尾草的人当做丑陋的毒蛇。
她是了不起的鸡尾草,毒蛇再怎么乱咬也伤不了她。
再到后来,她终于可以上户口那天,派出所的民警问小老头,她的名字是什么。
小老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哽咽地跟民警说,叫季月欢。
然后小老头蹲在她面前,眼中泛着泪光,但笑得很开心。
他说:
“幺妹,以后我们不叫季尾草了,叫季月欢好不好?月月年年,四季常欢,你要平安快乐地长大。”
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那个她曾经最厌恶的姓氏,被小老头赋予了新的含义。
她已经很久不曾听到这八个字了。
于是祁曜君看到,季月欢那双漆黑的眸子逐渐泛起水雾,那雾越来越浓,将要凝聚为水珠之时,她又闭上眼,将所有的水雾都逼退了回去。
不可辜负么?
但那是她和小老头前世的约定,她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便做不得数了。
她感觉到男人的手抚摸上她的脸庞,他的指尖甚至刻意去拨弄她有些潮湿的睫毛,“哭什么?朕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