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一道算学题,那么答案当然很简单。
但祁曜君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不是算学题。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可能是季月欢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太暗,声线太沉,像是这个问题之下,还藏着什么。
当然了,他也做好了准备,如果季月欢真告诉这就是一道普通算学题,并因此嘲笑他连这么简单的算学都不会,他一定要去国子监找祭酒准备一套最难的算学题,她不把所有题做出来就别想解禁足了。
季月欢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错过一个延长假期的机会,只是祁曜君说完,呆了一下。
随后慢慢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曜君如愿看到他笑了。
可此刻他却觉得,她还是不笑得好。
她明明在笑,可却比哭还难看,笑声也带着莫名的凄惶。
她笑着笑着又戛然而止,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刚刚还说着没酒和他分的人,此刻因为灌得太急,多余的酒液顺着她嘴角蔓延,打湿她的衣衫,她也毫不在意。
祁曜君没来由一慌,他总觉得他不该问下去了,刚想说算了,季月欢已经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三个病患进医馆,老中医治好了一个,病人还剩……呵,病人,病人当然……还剩三个啊……”
祁曜君一愣,嘴已经快过了大脑,“为何?”
季月欢往后一仰,后背整个靠在树干上,她仰着头,不知道是阳光太刺眼还是什么,她闭上眼,嘴角还是勾着弧度,一只手还抱着酒坛,另一只手却抬起来,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
“因为,还有一个病人,是我啊……”
*
季月欢四岁那年生过一场怪病,本来坐在老房子的木板凳上,小老头正喂她吃南瓜粥,她却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小老头吓坏了,第一反应是粥有问题,但也顾不得深究,背上她就急匆匆去了医院。
去了医院的结果却让小老头更绝望,季月欢不是食物中毒,身体也没查出的别的问题,但奇怪的是她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急剧下降,最后医生摇头,表示他们没办法,老人家还是准备后事吧。
小老头不相信,可不管他怎么求,医院都坚决把人送出来。
那个年代的医院是不会接收这种病人的,一旦死在医院,会给他们的声誉带来巨大的影响。
小老头只能背着奄奄一息的她,跑遍县城的每个医院,甚至是小诊所,最后在一个老奶奶的推荐下,小老头带她去了隔壁县一家有名的中医馆,也就是陆氏医馆。
到了之后才知道,陆氏医馆那位有名的老中医陆元丰,竟然是当初下放到他们村的陆医生。
陆医生当时就是住在季家,两人因为年纪相仿,也颇为聊得来,再加上季书棋人好,那会儿见陆医生斯斯文文,一看就不是个干粗活的,便也总私下帮他。
两人因此也曾结下深厚的情谊,只是后来陆医生回城,那时也没有联系方式,两人便就此断了联系。
如今再相见,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小老头的苦苦哀求,陆元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给季月欢煎了一副药。
季月欢喝下去之后,脉象真的有所好转。
证明药是有用的,只是可能还不够。
中药不便宜,先前在各处医院辗转已经花了小老头不少积蓄,如今拿出身上剩下的钱也只够买四副,还不知道吃了后季月欢能不能醒。
他求陆医生能不能宽限一下,他再想办法。
到底是年轻时自己的恩人,陆元丰想了一下,便说药费就免了,如果小丫头能熬过来,那说明是个有福气的,等过几年大些了,送他来他的药铺给他打打下手就行。
在小老头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不用给药费,以后小丫头给陆医生当学徒,说不定还能学些本事,便忙不迭答应。
那时,谁都没有预见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季月欢满七岁之后,便被送到了陆氏医馆。
这个年纪她已经开始上学,她们村子小,一个班不到二十个人,当然课也少,每天只有四节课,上午上完就结束。
季月欢放了学就去医馆,她年纪小,说是打下手,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晒药材,将药柜一些发霉变质的药材挑出来,然后等太阳下山收药材。
这也导致她得在太阳下山后才能回家。
两个县城虽然紧挨着,但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还是太远,为了她的安全,陆医生便在医馆给她安排了个小房间,这样她工作日可以直接住医馆,周末放假再等爷爷来接。
小老头当然没什么意见,他对昔日的好友还是很信任的,也不觉得这样一个善良的老中医会对季月欢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千恩万谢地把季月欢交给他,走前还叮嘱她一定要听陆师父的话。
小小的季月欢那时很坚定地点头,她想她一定要学点真本事,不让爷爷失望。
但其实,陆元丰除了让她干活外,根本没教过她什么,他不许季月欢翻看他的医书,她每天晒的那些药材是什么,叫什么,他也不告诉她。
她有时候忍不住问,陆元丰就会冷着脸吼她,让她干好她的活,她是来打下手的,不是来给他添麻烦的。
季月欢最听不得添麻烦三个字,生怕自己不乖会被赶走,于是再也不问。
所以先前危竹说她不会医术是她顽劣不想学的时候,她才会露出那么讽刺的笑。
因为根本不是她不想学,是陆元丰根本不教。
事情的转变是在陆危竹的爸妈在一个暑假将陆危竹送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