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曜君简直气笑了,这次直接叫了大名:
“季月欢!给朕站住!”
南星下意识停住,季月欢扶额,还是没逃过。
偏南星还压低声音问,“小姐,还跑吗?”
跑啥啊跑,都指名道姓了。
季月欢叹气,自己摁动扶手上的机关,缓缓转过轮椅,抬头时嘴角已经扯起一个标准的礼貌微笑,没事人一样朝不远处的众人挥手:
“嗨嗨嗨!你们好呀!哎呀好巧,大家都出来逛街……不是,看花啊?真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大家都吃了吗?”
祁曜君就静静地看她装蒜。
要不是他刚刚听到她的那些话,他说不定还真信了她这些胡言乱语。
嫔妃们则面面相觑,她们没有祁曜君那么好的耳力,所以不知道刚刚季月欢跟婢女说了什么,原本看她离去还悄悄松了口气,谁能想到皇上会把她叫住。
眼下这话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本来嫔妃之间见面是要相互见礼的,更何况皇上还在这儿呢,她不先给皇上请安,反倒是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通胡话,一会儿又是问她们看花,一会儿又问她们吃了没,这怎么接?
果真是个痴儿。
有人心中不屑冷哼。
但谁也没表现出来,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皇上都没开口呢,哪儿有她们说话的份儿?
“过来,别让朕说再说一遍。”
季月欢撇撇嘴,谁知道你那遍是对我说的。
她一边让南星推她过去,一边听腊雪和冬霜在她身侧小声提醒:
“小主,那位身着碧色云纹妆花裙的是沈贵人,您如今是旭贵人,比她多个封号,算是高半阶,等下不用给她行礼。”
季月欢之前给晁吉行礼的事儿也是让她们长了记性,生怕她再出错。
“那位紫绡撒花翠纹裙的是段良人,位分只比您高一点点,您等下微微见个礼就好。”
“着宫缎银纹素雪水仙裙的是婉嫔娘娘,流彩暗花盘锦裙的是李修媛娘娘,这两位位分最高,是要行礼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凉亭前。
季月欢原本还在纠结那个“紫绡撒花翠纹裙”,又是紫又是翠的,这到底啥色啊?
那一瞬间季月欢觉得自己像是听到“前门到了,请从后门下车”的老外,一脸懵逼。
她本来就对这些个裙子的品类分不太清,偏偏亭子里除了嫔妃外还有伺候的宫女,黄的紫的蓝的绿的莺莺燕燕站一堆,跟那个欢天喜地七仙女儿似的,要她认人已经很费劲了,这怎么还讲不清颜色了呢?
结果当下冷不丁听腊雪说了个“李修媛”,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全场一静。
所有人都看她,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其实季月欢只是想起了小时候跟着小老头看的电视剧《济公》,济公俗名不就叫李修缘么?
这下好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游本昌老师的“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那首歌。
嗯,那个穿暗花裙的美女一点儿也不破。
她轻咳一声,好勉强才压下脑子里的旋律,朝众人挥手:
“嗨,大家好!”
什么行礼不行礼的,一会儿这个要一会儿那个不要,季月欢都懒得理,一声大家好抵过所有。
众:“……”
好没规矩!
一帮人看向祁曜君,都等他怪罪呢,结果祁曜君倒是因为她那一笑,难得好奇:
“你方才笑什么?”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那声突兀的笑,和她先前转头时朝这边露出的笑是不一样的。
先前那笑浮于表面,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见半点儿波动。
但是刚刚,她是真的在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季月欢“唔”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解释,随口敷衍,“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祁曜君听出她的敷衍,但不肯罢休,再度追问。
她平日就不爱笑,但她分明笑起来那么好看。
是该多笑笑的。
他也想知道是有多值得她高兴的事情,能让她光是回味都会不自觉笑出声。
但季月欢被他的刨根问底问烦了,秀眉瞬间蹙起,编都懒得编,“忘了。”
祁曜君:“……”
众:“……”
果然,旭贵人哪怕当众作诗,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痴儿,哪儿有人连自己高兴什么都能忘的?
沈贵人还在因为自己刚刚被推开不爽呢,这下第一时间站出来,规矩行礼:
“见过旭姐姐。”
哼,她就是要让皇上看看,她可比这个痴儿知礼多了。
季月欢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记得原主才十六岁?
“你好你好,”她礼貌回应了一下,挠头,“不过你确定我年纪比你大吗?我怎么感觉你比我大?”
其实宫里头的姐姐妹妹哪儿是按年纪排的?那都是按位分按资历。
但季月欢没这个意识,之前碰到的贵妃丽妃贤妃什么的,人前也是妹妹妹妹地叫她,这还是第一个上来叫自己姐姐的。
季月欢也是实心眼儿,下意识就问了,她是真怕对方叫错,搞得她应也尴尬不应也尴尬。
这话不得了,沈贵人以为季月欢是故意讽刺她年纪大呢,僵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神,只当没听到,生硬地转移话题:
“妹妹方才瞧着姐姐的脚似乎好了,怎的还坐在武侯车上?”
显然先前季月欢跑回轮椅上坐着那一幕她也看到了,这是当众在祁曜君面前给她上眼药呢,暗示她不给皇上行礼。
季月欢“噢”了一声,理不直气也壮,“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都说似乎啦,肯定是你看错了,我脚还瘸着呢,不坐武侯车上坐哪儿?你背我?”
沈贵人:“……”
沈贵人噎了一下,根本不知道怎么接,半晌只能转头,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喊:
“皇上!”
祁曜君瞥她一眼,懒得理她。
季月欢那张嘴一开口,就是他有时候都招架不住,你说你惹她干嘛?
李修媛适时打圆场,“沈妹妹也是关心旭妹妹,眼瞅着这中秋都过去这么些时日,旭妹妹的脚竟还未好?可是伤到了筋骨?可曾传太医了?”
“啊那倒没有,就是偶尔疼一疼,一阵一阵的,没事儿没事儿,谢谢你啊。”
季月欢对李修媛印象还不错,一个是她的称号对季月欢来说有点儿喜感,另一个就是,李修媛本身的气质很对季月欢的胃口,高高瘦瘦,温婉知性,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季月欢觉得,给她扎个马尾、架副眼镜,这姐姐转头就可以进研究所了。
季月欢很容易对这种有着高知气场的女孩子有好感——上班上久了就会发现,跟这种人沟通起来是最舒服的,对方很轻易就能领悟你的意思,并且给出及时准确以及细致周到的反馈,提问也是直击重点,省时省力,整个合作下来非常愉快。
每每遇上这种合作伙伴,季月欢都感动得想哭。
以至于这会儿她看着祁曜君,目光都有些嫉妒。
你小子何德何能啊!
祁曜君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的。
这是什么眼神?
吃醋了?
嘴角的弧度顿时有点儿难压。
婉嫔也开口,“倒是难得在这御花园碰上旭妹妹,妹妹不如来一起赏花?说起来妹妹中秋那日作的诗极好,正巧今儿碰上了,不如大家也以花为题,作诗助兴,如何?”
季月欢:“……”
不是,你们古人怎么回事儿啊,怎么都喜欢没事找事?
你好好看花不好吗,非得给自己出题?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季月欢没忍住,“我怎么觉得你没有老师的命但是有老师的病?怎么这么喜欢出个题我考考你?你喜欢当老师我也不喜欢当学生啊,你考我干什么?我答对了你还能给我发个博士文凭怎么的?我的天啊什么文曲星下凡,我求你去当教育部部长好吧,985、211的录取通知书要是这么容易拿到就好了。”
说起文凭季月欢就恨,她高考前三模都考了六百五十多分,班主任年级主任对她寄予厚望,觉得上个985简直稳了。
结果季月欢高考的前一天忽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咳嗽,肺很不舒服,咳到半夜根本睡不着,考场上更是难受,偏她还不敢咳出声怕影响同考场的其他人,于是硬忍着。
越忍越难受,越难受越影响思绪,最后季月欢的高考成绩出来,别说985、211了,她只堪堪过省一本线。
这个分数简直尴尬,你说一本线过了吗?过了,可只超了一本线十分,一本院校她根本选不了。
二本院校她倒是随便选,但是一本二本就是天差地别。
她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连老师们望着她都叹息,不明白怎么有人高考失利成这样?
小老头怕她难受,还说要实在不行就再复读一年。
可季月欢看着当时已经满头白发的小老头,她哪里还有那个时间和财力支持她复读?
往年的学费都是靠她奖学金撑着,还有每一学年期末的时候,学校有考进年级前五十可以减免下一学年学费的规定。
复读虽然也有免学费,但只有过了重本线的学子复读才可以,她只过了一本线,只能纯交钱。
还不如就着这个分数去读大学,好歹还能申请国家助学金。
而且季月欢那时已经隐隐有感觉,哪怕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成功的。
小升初,初升高,再到高考,每每到这种关键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让她与成功擦肩而过。
与其浪费一年到头来徒劳,不如就这么走下去,早点念完大学出来工作,还能早点挣钱让小老头享福。
可惜啊,现代社会的对普通人的容错率太低了。
一步差,步步差,每一次失败转折的背后,其实都指向了季月欢注定坎坷的一生。
直到小老头去世,她也没能让他真正享上福。
她的目光一下黯淡下去,整个人愈发倦怠。
偏偏她的那些话旁人都听不懂,面面相觑之后,婉嫔试探着开口:“旭妹妹是觉得光作诗无趣,想讨个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