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讯飞刚走没多久,邻居蔡大哥便来了,个头很高,得有两米二三,壮实的宛若大荒中的蛮兽。
他从院墙外走过,略微抬头便望见灶屋中的阿飞,正拿着水瓢往肚里灌水,顿时心疼得不行。
“咚咚咚。”
“咳咳……谁啊?”
“我,你雄哥!”
“蔡大……咳咳,大哥,稍等。”
阿飞放下水瓢,拄着拐杖,开了院门。
映入眼帘的,是手托大白碗的蔡英雄,碗里盛着三个刚出笼的窝窝头,还在冒着袅袅热气。
“怎么下床了?身体好些了?”
阿飞摇摇头,一副有气无力的萎靡模样,“感觉还是很难受,身子骨绵软的……咳咳,像是面条,不过这两咳咳,两天已经没吐黑血了。”
蔡英雄搀扶着将阿飞送回东厢房,“饿了吧,快吃。”
阿飞也不客气,双手轻微颤抖着接过大白碗,放在自己跟前,拿起掺了大枣的窝窝头狼吞虎咽。
蔡英雄抽出别在腰间的黄铜旱烟杆,往烟锅内塞满烟丝后,点燃美美抽了一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道:“两天没吐黑血,这是好兆头。”
“你很幸运,你雄哥我见过不少吸入黑雾的人,炼精化气九阶巅峰境的大修士都躺尸了,你竟撑了一个月,隐隐的还有好转迹象。”
阿飞三两下便消灭一个窝窝头,拿起第二个,“雄哥,那黑雾到底什么东西?像雾气一样,无声无息就出现了,弥漫的速度很快。”
蔡英雄:“我也不知,整座郦城没人知道,有人猜测,大荒深处蛰伏着一头炼神还虚境的三境大妖,那些突然蔓延,淹没大片区域的诡异黑雾,是那头大妖的屁。”
阿飞怔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皮?”
蔡英雄纠正道:“屁,肥美屁股的屁!”
阿飞无语:“这流言哪个王八蛋传出来的?脑袋被驴踢过吧!”
蔡英雄幽幽道:“你嫂子。”
阿飞沉默一小会,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说不定嫂子是对的。”
蔡英雄:“你嫂子这人……脑袋应该没被驴踢过,但一定被门夹过。”
“妖兽与人本质上没太大区别,都是血肉之躯,都有五脏六腑,所以,放出来的屁绝不会是黑色的!”
阿飞:“雄哥这话说得,有理有据!”
对阿飞的马屁,蔡英雄明显很受用,下巴都抬高两分,“古老传说……也不算古老,一百五六十年前吧,听说两尊顶破天的无上存在,曾于仙罡西北大陆浩瀚长空血战一场。”
“其中一位,被另一位斩下整条臂膀,喷溅出来的血,洒落四面八方。”
“其中一滴,落入这片大荒深处,污染了一块区域。”
“从那以后,那块区域就成了灾厄之土,时不时喷发黑雾,但凡吸入,炼虚合道境的四境高人都要折陨!”
阿飞听得入神,不禁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仅一滴血,便污染了一块土地?”
“这么多年来,还陆陆续续夺走那么多条性命?!”
“这世间竟有如此恐怖生灵?好似神话传说!”
“雄哥,这不会是你编造出来的故事吧?”
蔡英雄急眼:“我可不是你嫂子,我靠谱多了,岂会骗你?!”
“听说,那两尊古老存在叫什么古神、仙王的,是这座宇宙的主宰者,君临六合,傲世八荒,强大到极点!”
蔡英雄没多待,等阿飞吃完三个窝窝头后,便拿着空碗走了。
临走时还告知阿飞,说他这个月一直在家,不去大荒了,有事就上门。
阿飞这才想起一件事,现在是四月初。
大荒地处北极寒洲,三月底时,去年冰雪才彻底消融,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不论飞禽还是走兽,都在交配,处于发情期的妖兽很暴躁,见到什么都想攻击。
另外,一些有冬眠习性的大型妖兽,刚结束冬眠期,正是饥肠辘辘时,眼睛都作猩红,总之,四月份的大荒极度危险,炼精化气九阶的大修士轻易都不敢涉足。
阿飞之前还准备外出狩猎的,现在看来得硬撑过四月份了。
“蔡大哥和阮大嫂已经照顾我一个月了,况且还得为小囡囡准备脱胎换骨丹,他们家也不富裕,还得从牙缝里挤出吃食接济我。”
蔡英雄与阮静夫妇六年前诞下一女,小名囡囡。
囡囡虽有灵根,却只是最鸡肋的下品。
义父就是下品灵根,苦修多年,迟迟无法迈入炼精化气二阶。
而脱胎换骨丹,有极小的概率能将灵根提升一个品阶。
如果说下品灵根,此生注定老死炼精化气境的话,那么中品灵根,就可以老死炼气化神境。
可别小看这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实力所带来的身份、地位方面的越级,堪比王朝下层阶级的贫苦老百姓,跃升为上层阶级的权贵老爷。
义父不过区区炼精化气一阶,但去了郦城外全是凡夫俗子的棚户区,那就是螃蟹,可以肆无忌惮横着走。
吃饭不用给钱的!
一瓶脱胎换骨丹就要二十颗下品灵石。
而囡囡一月就要吃掉一瓶。
蔡英雄是炼精化气五阶修士,而阮静也有三阶修为,若非为了囡囡,夫妇二人可以成为月牙胡同的首富。
甚至可以去内城买宅院,买丫鬟,过上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滋润生活。
为了孩子,当爹做娘的,真的可以付出一切。
阿飞身子已经无碍了,是时候自食其力了,不能再麻烦蔡大哥与嫂子。
一阵风吹进厢房里,掠过少年鼻畔。
风很香,里面有桃花的味道。
阿飞忽然想起娘亲。
并非九世身的九位娘亲,而是南锦屏。
蔡英雄与阮静,还有风中桃花香,让少年想到南锦屏。
时隔九世,阿飞依旧忘不了娘亲,且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思念了。
真想再见一面!
——
灵气复苏前的仙罡,权,或许某些场合下还能制衡力。
但灵气复苏后的仙罡,权于仙人而言,就是一张厕纸。
仙人杀王朝皇帝,此间小天道依旧会落刀。
不过即使神魂之地仙,寿元动辄也有好几万、好几十万年,斩个一两千年洒洒水。
这个煌煌大世,讲究实力为尊,拳头称王。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狼的屎。
不管是为了早日前往东荒离洲,见师父,祭娘亲,还是为了自身生存,都是时候踏上修行路了。
阿飞翻出全部身家,四十五枚铜板,准备夜幕降临后去粮铺买些米面糊口。
接下来十天半月,他不会涉险进入大荒狩猎,要专心致志推开修仙界的大门。
午后,阿飞将院门、堂屋、东西厢房门窗全部紧闭。
旋即盘坐木床,双手各掐古老而玄奥的印,时隔九世后,再一次运转《落英剑法》中的修炼篇。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日升月落。
月升日落。
转眼间,三日过去了。
蔡英雄每天日上三竿时,都会给阿飞带来三个窝窝头。
期间,张讯飞也来过一次,将陈家小院院门拍的震天响。
阿飞没有出去,只剧烈咳嗽回应了两声。
从张讯飞越来越响亮的拍门声上,阿飞意识到,这王八蛋的耐心快被磨没了,估计下回来就是踹门了。
长则一月,短则十天半月,自己在缴纳不上这一年的租金,张讯飞大概率便要动手了。
阿飞可不想自己成为鼎中烂肉与浮骨。
是夜。
阿飞睁着眼睛修炼。
心头默诵《落英剑法》,肉眼可见,一股股成人中指粗细的天地灵气,仿若雾一样,被自己吸入口鼻。
阿飞见过义父修炼,每次所汲取灵气,也就头发丝,不定睛压根瞧不见。
‘义父为我摸过骨,说我是中品灵根。’
‘全赖师父传给我的《落英剑法》!’
这要将《落英剑法》公之于世,还不得引得北寂寒洲一片惨烈的血雨腥风?
蓦地,阿飞只觉脑海‘轰隆’一声,像是藏宝库的石门,被隆隆推开了。
天地灵气好似沸腾,疯狂涌入少年口鼻,流淌过奇经八脉,滋润着四肢百骸。
阿飞舒服到头皮发麻,清秀面庞,一片红润色。
终于迈出第一步,推开那扇神秘莫测的大门,得以一窥灿烂瑰丽的修仙世界!
“我拥有了义父曾拥有过的力量!终于可以去棚户区吃饭不给钱了!”
义父当年修了近三年,才迈出第一步。
中品灵根的蔡大哥,也修了快小一年。
而同样中品灵根的自己,竟只用了三天三夜!
“师父……不简单呐!莫非是从仙罡远古蛰伏下来的老天仙?!”
花了约莫两个时辰稳固修为,黎明前夕,阿飞小心翼翼拉开房门来到院中。
院里栽种着一棵梨树,树下有好几个垒在一起的圆磨盘。
每年盛夏时节,阿飞与义父吃饭、喝茶的饭桌,就是磨盘。
借着月色,阿飞直接上手搬起最上层的磨盘。
将磨盘举过头顶,做起深蹲。
一口气连做一百余下,阿飞才将磨盘放回原位。
他出了一身汗,却一点也不觉得疲累,奇经八脉内充盈着灵气,滋润着肉身,连双臂肌肉都无一丝酸痛感。
“这灵气,还真是神奇!”
——
生火烧水,将昨儿蒸的馒头热热,阿飞就着大葱囫囵填饱肚子后,继续上床修炼。
时光飞逝,转眼十天过去了。
阿飞成功进阶炼精化气二阶。
不得了!
《落英剑法》之强悍,超乎想象,阿飞越发肯定,师父绝是一尊天仙!
这日清晨,阿飞冲击三阶时,外头突然‘咣当’一声响。
床上少年蓦地睁开狭长眼眸。
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张讯飞。
而且听脚步声,不止一人。
这是带着手下爪牙来的。
‘嗖’的一声,一支箭头森然的箭矢直接洞穿窗纸,深深刺入梁柱,木屑纷飞。
看着箭矢剧烈震颤的尾巴,阿飞眼底划过一道寒光。
正欲下床,外头忽地响起张讯飞与蔡英雄的交谈声。
很快,密集脚步声远去。
同时蔡英雄也走了进来,敲响厢房门。
阿飞开门,就见蔡英雄愁眉苦脸。
“狗剩,你蔡大哥的脸面,能打发走张讯飞一次,二次,可打发不走三次,四次,租金……咦,你……你成修士了?!”
“老天,我没看错吧?!”
阿飞用仅剩的铜钱,买了面粉,所以这些天蔡英雄已不上门送吃的。
阿飞给蔡英雄倒了一杯清茶,略微隐瞒,道:“蔡大哥,你没看错,我确实推开那扇门了,成了炼精化气一阶的炼气士!”
看着嘴角含笑,眼眸明亮的少年,蔡英雄神情间充斥震骇,“半月!不对,这还不到半月,你身子骨未好利索的情况下,竟推开了门?!”
阿飞摇摇头,“我义父去世后,留下的《青木诀》,这一年来我常修,并非半月前上手。”
“怎么说呢,水到渠成吧。”
蔡英雄这才端起茶盏浅酌一口,“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否则我还以为做梦呢!”
“半月开门,怎么可能嘛!”
阿飞笑笑,“蔡大哥,我已是炼气士,无惧郦城周边的凡兽,所以准备出城狩猎,攒租金。”
蔡英雄:“一年租金是三十六颗下品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和你嫂子勒紧裤腰带,可以给你拿出十六颗,剩下的二十颗,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囡囡每天都要吞服一颗脱胎换骨丹,从吃下第一颗开始,直至下品灵根进化为中品灵根,中途是不能停吃的,否则前功尽弃。
而月牙、月台、玉钵三条胡同,一二百户人家,也从未有过先交半年租金的先例。
所以,二十颗下品灵石,迫在眉睫。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陈家小院目前拖欠租金不到两个月,就算两个月,也就是六颗灵石。
阿飞可以拿到蔡大哥的十六颗灵石后,全部交给张讯飞。六颗算租金,十颗算赔罪,或许可以全胳膊全腿离开月牙胡同。
但阿飞不愿白白便宜了张讯飞这个王八蛋。
“雄哥,你常深入大荒狩猎妖兽,家中有没有多余的烈性蒙汗药?给我拿一包!”
蔡英雄一惊:“狗剩,你疯了?”
“才一阶小修士就敢去狩猎妖兽?”
“妖兽很可怕的,我每次进大荒都是三五结队的,单干早死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哪怕你雄哥我低声下气去给你借灵石,也绝不允许你跑去狩猎妖兽!”
“我答应过你义父,要好好照看你长大,娶妻生子的!”
一番软磨硬泡,对着义父灵位再三发誓,自己只是狩猎大型凡兽,不是妖兽后,蔡英雄这才从家里给阿飞拿了一包烈性蒙汗药。
入夜。
三更天。
阿飞洗了个澡,换了身黑衣,将斧头别在腰后,怀揣烈性蒙汗药,没开院门,怕发出声音,直接翻过院墙。
清瘦身形,迅速隐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