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懂权争!
陆天明被杨彩儿三两句话说的心神不定。
这个评断一出,陆天明突然意识到,赵之龙这种人在陕西,就像李开先在山西一样。
他们身份明确,一个英国公的人,一个魏国公的人。
那他们出门做事,应该是个官场潜规则、或者说是权争明牌。
他妈的,还是得杀,绝不允许山西出现变故。
张辇被校尉快步带到货栈,守门校尉开门放他进屋。
正厅没看到人,绕过屏风,才看到外甥女坐在陆天明怀中,一个在幽怨,一个在苦思,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咳~
张辇轻咳一声,杨彩儿立刻站起来,俏生生叫一声舅舅离开。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张辇,大盐商、大宗族的后代,脸色有点黑,一脸阴鸷的样子,额头三角纹和鼻钩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诏狱的酷吏。
“张参政请坐!我得听听赵之龙是怎么回事。”
张辇缓缓落座,“陆天明,你上当了!”
“嗯?!”陆天明一愣,随后双目杀意一闪,“张参政若想跟我这么说话,你打错了算盘。”
张辇摇摇手,“陆大人掌控蒲商生死,张某在说真话,我不知道你在京城为何一直被刺杀,但我敢保证,绝对不是南边所为。”
“哦?怎么说?”
“这事不需要多想,若真是南边刺杀,先愤怒的是英国公,后愤怒的是魏国公,他们绝对不会让事情处于拼刀子的地步。”
陆天明稍微想了一下,总算明白他在说什么,“你是说他们知晓潞安府沈藩之事乃苦肉计?”
“没错,他们在看你的笑话,我们也在看你的笑话,只要是脑子清楚的人就能想到,南边绝对不会刺杀,驱使流贼围杀那种事可能会出现。
你只能欺骗地方官,或者冯铨那样的谋臣、姑父韩爌那样的大员,背后真正主事的人你根本欺骗不了。
张某再说一次,权争绝对绝对不会轻易刺杀,你在京城有别的敌人,这个敌人与南边有勾连、又不是一体关系,现在你赶紧排查一下,否则我们还会入套。”
陆天明快速思索一会,摇摇头道,“我的敌人已经死光了。”
张辇看起来有点急切,“错,四侯一伯不是你的敌人,是英国公的敌人,是你把他们当做了敌人,而把你当做敌人的人,你根本没有意识到。”
陆天明皱眉看着他,怀疑这是张辇的一种谈话技巧,一时没有开口。
张辇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没结果,突然叹气一声,“赵之龙不是为你来陕西,他一直在南阳,都半年了,适逢其会而已,别一直往南边想。
山西发生了这么多事,赵之龙又刚好在附近,自然会由他来看看,南边听他的主意,这次反其道行之,不会弹劾你,而是让你去做宣大军务钦差,东虏只要入关劫掠,你的官场生涯到头了。”
陆天明双目一瞪,哈哈大笑,“如此可笑吗?”
“哪里可笑?只要一丢官,你就回不了京,那时候才会安排刺杀。”
“若我不去呢?”
“不,你必须去。”
“就不去!”
“让你去的是皇帝,山西官员为了保命,不得不捧你,京城官场若再捧你,必然得离开山西,否则你就是反贼,皇帝那多疑的性格会一道一道的命令传你去宣大,三次未去,等于自动辞官。”
皇帝也是被利用的一环,陆天明当然知道,再次低头思索起来。
过一会才道,“没道理呀,我与京城贵人关系不错。”
张辇重重一口鼻息,痛心疾首道,“陆大人,你以为自己最聪明的时候,一定是最傻的时候。您得有大体推断啊,否则我们很危险。”
“小公爷嫉妒我?不可能呀。”
“张之极就算忌惮你,也会利用你做事,重新想。”张辇语气还急了。
“之前刺杀我的是东虏奸细,后来刺杀我的是后戚,后戚与南边有勾连,但我自己搞定了,没有其他人呀。”
张辇把他的话快速思索了一遍,依旧摇头,“你一定遗漏了什么。”
陆天明摇摇手,“好了,我们改天再说京城。说当下的事吧,高迎祥是谁的人,谁复刻了右军都督府大印?”
张辇看他突然岔开话题,哭笑不得道,“陆大人,京城的事情才重要,山西大局已定,一点都不重要。”
“回答问题!”陆天明突然冷哼一声。
张辇无奈,“复刻大印的是我们,但大印在蒲商和唐藩手里,胡铭三可能经常用,有没有带在身边不知道,蒲商复刻的大印在王家。”
陆天明觉得牙疼,更觉得气愤,“王崇古堂堂一品大员,功勋盖世,私坑朋友,真是好一个良臣。”
张辇脸色一红,“复刻大印的不是舅爷,是我爹和舅爷的儿子王谦,王之桢的父亲,当时表叔在工部做事,见到大印在舅爷身边,就偷盖了几张空印,把样子详细画了下来。
他们年轻,本是闹着玩,家里掌握着垣曲铜矿,刚好知晓有几个精熟的工匠,一不小心真的复刻了两个。
大印在家里一直放着没有做任何事,隆庆二年唐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到蒲州做客,无意从王谦书柜发现了大印,他才想起来一直没有毁掉。
舅爷那时候还在世,王谦十分惧怕父亲,怕事情败露,告诉唐世子大印太假、不能当真,唐世子说他把玩几天,然后…再也没回来。”
陆天明接受了他的解释,“也就是说右军都督府的大印一直是真的?”
“那当然,长辈们复刻的是铜印,大印乃金铜材质,不会错。而且印面根本无法复刻,印签还是有细微细微的差别,只不过印色浅的时候看不出来,他们用的假印令牌全是浅色。”
“那就是唐藩用大印骗了沈藩,且用大印号令边军暗中走商?这才被京城发觉,但定国公又不敢声张?”
张辇点点头,“一开始应该是这样子,现在肯定不是。唐王那时候是个浪荡子,喜欢收拢美妾,他在江南画舫炫耀过大印,复刻大印的事早就传了出去,万历帝还未登基的时候,南边就出现了大印。”
“二次复刻?唐王知道是谁?”
“除了忻城伯,我也想不到第二个人,核心勋贵六十年前都知道了这件事,京城也知道了,也许正因为大印,南北勋贵既争斗,又在暗中有某种勾连,否则无法完全使出大印的权力。”
“也就是说,京城勋贵知晓有人复刻后,他们也跟着复刻,反正有人背锅,只需要复刻印面就可以,是这样吗?”
“应该是!”
“家章呢?”
“我们没有复刻过家章,定国公的令牌边军衙门到处都是,他们收集起来研究后,很容易复刻印面,大印复刻在前,复刻家章反而没人注意。”
“有道理,那高迎祥呢?”
“他不是我们的人。”
“但你们和沈藩给他提供过粮食。”
“说实话,这是纯粹的生意,亢氏完全是为了银子。至于如何联系,你得问赵之龙。”
陆天明眉头一皱,“这就是你说的权争?”
“不不不,你误会了,赵之龙知道高迎祥联系谁,他只不过是在利用高迎祥,并非高迎祥是他的人,也不是唐藩的人,藩王不会这么做。
高迎祥的父亲就在走私,他家的东主绝对是右军都督府某个勋贵,就是那几个侯伯,伯爵的可能性更大,若是侯爵,高迎祥走私规模也太小了。”
陆天明挠挠头,贵人高高在上,斗心眼的同时,竟然一起驱使一个马贩子,难怪马贩子一身愤恨,谁也伺候不了两个爹,躲不了被驱使的命运,干脆反了。
“我们是不是需要去一趟南阳?”
“不需要,不会有任何结果,老唐王贼的很,他走私军械被人家拿捏了把柄,干脆把儿孙关押十六年,世子和世孙完全未接触过这些事,他一死,自然一了百了,很被动的办法,但很有效。”
“有效?那仪宾胡铭三呢?”
“他是赵之龙的人!”
“嗯?这又是什么说法?”
“胡铭三是南直隶秀才,赵家放到唐王身边的眼线,胡铭三接触的越多,世孙接触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陆天明把老唐王的行为思索了一遍,不得不赞叹道,“这群老东西都是人精啊,可惜全是他们自己犯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