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火自小体弱,京中的千金大都不认识,却唯独同工部尚书家的千金熟悉。
那时京都尚未北迁,林家与工部尚书陈大人家不过一墙之隔。
林首辅看不上陈尚书的墙头草跟风倒的作风,在朝廷上并无来往。但陈家小姐是个活泛性子,别的大家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却不同,陈家子弟读书不好,她不过再旁听了几句,便倒背如流。平时最烦那些纲常礼教,自从找到两家墙上的缺口,她便时常从陈家翻墙过来,一来二去与林家两兄弟,尤其是林正则也就混熟了。
这样算起来,陈小姐与林正则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了。
后来陈大人获罪,陈家败落,又正赶上都城北迁。一阵兵荒马乱过后,陈家早已分崩离析,陈小姐也不知所踪。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却在这种两方都颇为狼狈的情况下相见了。
“他俩的活计安排好了吗?”陈小姐明显认出了两人,她的话微不可察的顿了下,之后又恢复如常。
林星火却注意到陈小姐的手在颤抖,眼角也有些泛红。
“正打算安排去西院做巡防呢。”管事摸摸胡子,眼睛向上翻着,说出的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账房缺人?前两天刚调过去一个,现在又来找我要这新入府的病秧子?”
“你说那个刘什么啊。”陈小姐磨磨指甲,然后吹了几下,“被我打出去了。”
“什么?”管事手一抖,生生拔下了两根胡子,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我说你是从哪找的人啊。”陈小姐挑挑眉,戏谑道,“手脚不干净也就算了,账还做的假的要死,我就顺手处理了。这种清理王府的事应该是你的活吧,我这算是帮你了,不用谢我哦。”
贤王府的下人谁不知道,只要给了银子,便能安排到好活计。账房更是其中最肥的一块肉。老管事死后,新升上来的这个管事是个年轻姑娘。
这女子不是王府的家生奴才也就算了,偏偏这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她不捞也就算了,还要把管事调到账房的人处理的七七八八。
那些人都是交了不少孝敬才被调过去的,现在本没收回来,连营生也没了,怨气自然都对着管事。
因为这件事,管事没少找陈小姐的麻烦。一向对他做的那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付景明,对这件事也置之不理。
陈小姐清理账房这些蛀虫,管事的名声一落千丈,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对了。今天这种事,陈小姐向来不会过问,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找他要人,还当众下他的面子。
“你,你……”管事气的脸都红了,陈小姐却还要火上浇油,“还有那个老张。他年纪大了,眼睛花的不行,账本看不了,库存点不请。我让他去库房拿点东西,他把腰闪了,在家歇了三天。我正打算找你要两个人,你这就……”
“姑娘。”管事抬手点了点林正则,“这最多能给你匀过去一个人,老张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也没退下去嘛,你先给他拍点清闲的活,等他退下去我再给你安排好的。”
“这名额的事……”
管事无视陈小姐的话,朝周围看一圈,喝道:“围在这干什么?都不用干活了?”
下人做鸟兽散。
林星火一直在偷偷关注着陈姑娘与管事的战况。
陈姑娘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不管从地位还是资历上,管事还是压他一头的。管事能将兄长安排过去,也是看在那几张银票的份上,恐怕是不会为了自己再破例的。
再说,他也不想去账房,那地方听着就累,多耽误养老啊。
林星火冲陈姑娘拱拱手,笑道:“谢姑娘好意,只是林某从小便对账本这类东西不感兴趣,若是去了账房恐怕要添不少麻烦,管事的安排甚好,还请姑娘见谅。”
管事本以为林星火要说什么下自己面子的话,没想到他这么识趣,面上挂上了难得的笑脸,他带着些得意的看向陈姑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姑娘还有事吗?”
“你……”陈姑娘看着林星火,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继续争取,她冲管事浅浅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院子。
林正则十分有眼色的跟了上去,离开的时候还狠狠瞪了林星火一眼,眼中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几乎凝成实质。
林星火低下头,只当没看见。
走出院子没两步陈姑娘便停了下来,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眼林正则,苦笑道:“你从小便嚷嚷着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这兜兜转转的,你我居然又成了同样的人。”
许是看林星火还算懂事,林正则离开后,管事也没再难为他,随手点了个小厮让他将林星火送到西院巡查统领那去。
那小厮应了声,低头带着林星火穿过王府长长的甬道,一直到西院门口才忽的停下。
他转过身打量了林星火几眼,嘴唇动了动。
“你……”小厮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往下说,他向四周看了看,又将院门打开一个缝,确定没人躲在门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看你身子也不好,怎么就被安排在这了……”
不等林星火接话,小厮又絮絮叨叨的继续说下去:“这西院的统领和管事有些关系,也是个只认银子的主。你若是身上有现成的银子便给他,若是没有,便和他说将月例银子孝敬给他,总之,得给他些甜头,不然……”
小厮又看了眼林星火的身量,轻轻叹了口气。
林星火冲小厮拱手道谢。
那小厮摆摆手,推开门,带着林星火继续往前走,又进了两进院子,最终停在了一处明显比别处干净许多的下人房前。
“就是这了。”小厮指了下其中一间屋子,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记得我对你说的话。”
林星火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