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子变身需要时间,在这时间内,无障就已坠入水中,显然无障不想让他来救,也不想让他在众人面前暴露,凌空子与金行子只能眼含泪水见无障落下悬崖。
山崖苍绿,壁如刀削,河水滔滔,轰鸣不绝,无障的身体迅速下坠,发丝飘舞,衣袂纷飞,他在这一刻,张开双臂,眼神迷离,享受着片刻的轻松,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想去承担。
就在崖上所有的人都认为无障即将被摔死之时,碧霞玉手结印,一道绿光从玉指发出,登时射到无障所要落入的水面上,碧绿雾气腾然升起,似盛开的莲花般,纯洁优美,无障刹那间落入其中,只感觉后背微微疼痛,似落在松软的棉花上,将他拖住,卸掉了大部分落势,缓缓落到花蕊之中,芳香怡人。
还没等无障闭上眼睛,享受着刹那的清香,那优美的莲花,‘啪’的一声破裂,随即消散,眼见就要落入水中,一条绿丝带蓦然将他的脖颈缠住,无障立觉呼吸不畅,整个人被恍惚一带,凭空飞起,落到孤舟之上。
无障坐倒在傲丽身姿前,衣袖遮口,咳嗽不止,鲜血从衣袖中殷了出来。
崖上等人见碧霞施法接住无障,大喜过望,蒙毅连忙喊道:“谢元君放过义弟!”
碧霞没有理会,轻纱下的明眸打量无障许久,竟不说话,眉头似蹙非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障缓和了好久,才颤颤直起身,看向碧霞,虽隔着轻纱,依然遮不住那绝伦五官,豆蔻容颜。
对着那凌人剪水的目光,无障道:“元君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碧霞冷声道:“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无障微微笑道:“想让在下如何罪赎?”
“随我去一个地方,若是你能解开封印,我会饶你性命!”
无障道:“在下的性命无需元君饶恕,在下也不可能解开元君都解不开的封印。”
碧霞望着无障衣袖上殷红血迹,肃然道:“这可由不得你!”
无障不卑不亢道:“我连死都不能由自己决定吗?”两人目光相对。
碧霞修行六十载,在修真界可谓是泰山北斗,从来没有一人敢如此顶撞她,今被一名身患绝症,虚弱不堪的青年不卑直视,心生怒意,花容失色,“若想死,待将这决口堵住再死。”
无障自去了十万大山之后,对修真界的那些名门已无好感,虽知碧霞德高望重,大义凛然,不似龙泉那等奸诈自私,但却对她说话冰冷强横的态度颇为不满,“在下自身难保,这河堤对我又有何意义,元君在乎的事情,未必是在下在乎的事情。”
若是无障不跳崖,碧霞会登上去亲手杀了他,以绝后患,其实她也没想到,无障竟有胆量跳下悬崖,若不是听传无障解开刑天封印,也许碧霞真会让无障坠下悬崖摔死河中,现给无障一个机会,他不但不珍惜,反而出言顶撞,令碧霞甚是不悦,真想将他扔到汹涌的河水中去,威严道:“看来你是不想跟我走了?”
无障淡淡道:“我没理由和你走。”
碧霞见无障转开目光看向露出水面的巨鼎,问道:“你为何要跳下来?”
“我不跳下来,元君会放过我吗?”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跳下来?”
“元君不是说为了苍生吗?我哪里知道。”
“你如此聪明,若是心术不正,会后患无穷!”
无障淡淡笑道:“元君既然决定了,那就动手吧!”
碧霞秋波如电,飘舞的衣袂登时停了下来,时间在这一刻似凝固了般,“你不怕死?”
“我当然怕死,可怕又有何用,我只盼望元君一掌打下去,我会从此解脱。”
“既然怕死,就随我去解开封印!”
无障转头问道:“元君为何要让在下解开那封印?”
碧霞道:“传说在封印内有一种神物,名为‘息壤’,若是寻到,就可以堵住这决口,这是你惹的祸,难道你没有责任去寻吗?”
‘息壤’传说是天宫神物,有自生之神威,可变换大小,瞬间凝固,坚如精铁,被禹皇之父鲧所盗,治理水患,天帝震怒,派火德圣君杀鲧于鱼渊,至于‘息壤’最终落在谁的手中,无从知晓。
这个传说,无障也是知道的,而且他知道这不是传说,《解阵收录》中有记载,确实有‘息壤’这等神物。
无障略思片刻道:“那只有一试了。”
碧霞接住无障后,两人在孤舟上说话声音很低,水声轰隆,蒙毅等人听不清楚,不知他们在崖下说些什么,见两人神态,似乎言语不和,针锋相对,心中为无障捏了一把汗,生怕碧霞生怒,将无障抛下孤舟。
蒙毅始终不明白碧霞为何要让无障跳下去单独问话,而无障听到后,也不违抗,两人之间似乎都心知肚明,只是两人都不明说。
碧霞静心悟道,与世无争,虽与大秦有过往,也是劝诫陛下祈福天地,广施恩德,造福百姓,不同于陛下所宠信的那些朝中修真人士,蛊惑陛下,筑建封神台,寻长生不死之法,蒙毅对那些人极其厌恶,而对碧霞元君则是极为敬重,蒙毅深知,若是碧霞想让无障死,必然有其原因,而且谁也动摇不得,心想:“决堤之祸明明是由我决定的,贤弟为救我才想出此计,不来惩罚我,却要教训贤弟,难道是因为元君所说的刑天封印什么事?贤弟聪明过人,解开封印定然不难,难道贤弟放出了妖兽,带来了什么灾祸?还是贤弟得到了什么宝物,元君想要夺去?”转念一想,“元君岂是那种人。”
碧霞见无障同意,转目对崖上蒙毅清脆道:“蒙将军,今后不要再做这等祸事,回咸阳后,望能辅佐始皇广施仁政,恩泽百姓。”
蒙毅拱手道:“谨遵元君教诲!”
“你的这位义弟,需随贫道走一趟,设法堵住这决口,时间紧迫,就此别过!”
蒙毅知阻拦不得,忙道:“义弟才智过人,对大秦有功,还望元君能宽恕在下的这位义弟。”
碧霞听后不语,孤舟调转,远离石崖,金行子急忙喊道:“我们要随小师父一起去!”
无障对金行子二人喊道:“你们随二哥回神木去吧!”
蒙毅含泪道:“贤弟,为兄对不住你,害你为我受苦,你要保重,我在神木等你归来!”
无障喊道:“二哥不用等我,还是尽快班师回朝吧!”转眼之间,孤舟已避开奔腾的决口,向下游平稳飘去,远影消失在茫茫河面之上。
……
日影西斜,千里烟波,碧水金光,悬崖倒倾,树木苍翠,群鹤低飞,争鸣不已,一叶孤舟拉着弯弯曲曲的长影,迤逦前间。
自离开后,碧霞就独坐小舱中无话,御舟而行,平稳不颠,修为之强,人间罕有。
无障坐立舟头,迎风而望,亦是沉默不语,如此这般,行至明月东升,山影朦胧,冷风瑟瑟,虎啸猿啼。
自从得到夏无启赠送的《黄帝内经》残本后,无障很快就已熟记在心,在闲暇之余,静心思索,希望能从中寻到医治之法,但自己的特异体质,与书中所述完全不同,渐渐也就放弃了。
夏无启开的药一直维持着他的身体,走时突然,留在马背上的包裹中,经过落下悬崖的一震,又经碧霞用丝带一拉,使得他浑身疼痛再次加剧,被冷风侵袭,不禁打起冷颤,只好修炼《氤氲养生诀》抵御寒气,身体稍适。
无障心知,若是解不开碧霞所说的封印,碧霞不会留他,若是解开封印,她更不会放过他,总之,要活下去,似乎很难,碧霞的突然出现,终结了他的所有计划,只要再去雁门关击退匈奴,他就可以带着显赫的战绩入朝为官了,却没想功亏一篑。
不知何时,碧霞从舱中走了出来,站到无障的身后,用那冰冷的目光看着无障,沉声问道:“你如此身体,为何还要炸开河堤,涂炭无辜百姓,难道你还想加官进爵吗?”
无障平淡道:“我虽身患绝症,但我也想活着,况且涂炭百姓何止我一人,难道元君都能够杀绝吗,这天下谁杀的人最多,难道元君不知,元君还亲手为他戴上冕冠,为何不去杀他,为民除害?”
这句话让碧霞无言以对,她修真悟道,本应远离世俗,清心寡欲,而见民不聊生,却总是心生悲叹,原本以为秦统一六国后,百姓会远离战乱,天下会长治久安,可没曾想,嬴政大兴土木,繁刑重赋,百姓仍苦不堪言,无障的质问,无可厚非,这凡尘乱世,岂是她杀几个人就能平息的,无障为求自保,放水解围,这本就是两国相争,兵家常法,早有先例,其它的灾祸她不去理会,为何她却抓着无障不饶。
也许是他的眼神,那双眼睛太过于平静,平静到了碧霞看不出一丝的波动,平静到了碧霞对他起了杀心。
河风清冷,月光如水,孤舟开始浮萍般晃动,青衣曼影,沉默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