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告别老娘,走出宅院,轻步转过一个胡同,来到一家木门前,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轻轻叩动门环。
过不多时,木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蓦然伸出一只玉臂,将赵高拉进院内。
翠莲穿着一身鲜艳的襦裙,噘着嘴,怨声道:“哥哥为何这一年,也不来见翠莲,是把翠莲忘了吗?”
赵高看着如花似玉,身材丰韵的翠莲,支支吾吾道:“我……,没……”
翠莲含羞带笑拉着赵高的手,将其带到屋内,柔声道:“爹娘都出去了,要很晚才能回来!”
赵高怎不明白翠莲的心思,看着面颊红润的翠莲,柔声道:“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你已过桃李之年,应该……”
话还没待说完,就被翠莲用手遮住,秋水流转,“让我猜猜哥哥要说什么,……,该不会请人要向翠莲提亲?”
赵高面对翠莲的一片痴情,悲苦交织,狠下心来,喃喃道:“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翠莲花容失色,念声道:“哥哥不要骗我,我等了这么多年,难道哥哥不明白翠莲的心思,我怎么可能将你忘了。”
“我是不会娶你的,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不,为什么,难道哥哥不喜欢翠莲了吗?”泪水涟涟而下。
“不是不喜欢,是……,是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在宫中……,是侍奉陛下的……”
翠莲扑入到赵高的怀中,哭泣道:“既然喜欢,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我知道你公务忙,半月只出来两个时辰,我都会等你,我绝不会嫁给他人的!”
赵高撕心裂肺,紧紧闭上眼睛,泪水流出,颤声道:“我已不是男人了!”
翠莲闻言,如遭电掣,浑身颤抖,“你骗我!”伸手去摸,空荡荡的,惊慌道:“不可能,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身体一软,坐倒在地。
“我入宫没多久,就被……,这么多年,一直在骗你,我不是男人了,我这一辈子也做不回男人了,这下你应该明白了,我是六根不全之人,遭受着他人的嘲笑,猪狗不如,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赵高瞪着眼睛,发疯似的喊道。
翠莲徐徐起身,捧着赵高的脸,心痛流着泪道:“不,你对我最好,我这一辈子,非你不嫁!”
赵高看着翠莲,心中一软,将其揽入怀中,呜咽哭泣,没过多久,忽然推开正欲亲吻的翠莲,气急败坏道:“快滚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挥袖转身,跌跌撞撞冲出屋外,留下坐倒在地的泪人。
赵高慌里慌张,魂不附体,刚冲到门外,忽然发现两人站立门前,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官服,面容俊秀,身材消瘦,正平静得注视着他,赵高一见,正是昨日刚封爵的无障,吓得坐倒在地,惊恐喊道:“你们想要作甚!”
无障上前扶起赵高,递过一块绢帛,微微笑道:“赵大人,不必慌张,我只是路过而已,什么也没听到。”
无障越是这样说,赵高心中越慌,接过绢帛,擦着眼角泪迹,忐忑道:“不会这么巧吧,你想要知道什么?”心中自明无障的目的,无非是想打探圣意。
“大人多虑了,难不成见到大人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吗?”
这时,翠莲满脸泪水追出门外,刚欲开口喊住赵高,见有朝中官员在,连忙跑回房中。
金行子嘿嘿笑道:“没想到这里养着一位情人!”
“不许胡说!”无障严厉喝止道。
“不说就不说,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金行子嘟囔道。
赵高脸色煞白,宦官私会情人,一旦被廷尉府查实,可是要被车裂的。
无障对赵高道:“我的劣徒胡言乱语,回去后,必将责罚,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大人是否要回宫,可否与我同乘一车?”
赵高惊魂未定,不知无障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怎能令大人屈身,同我这宦官同乘一车。”
无障道:“陛下乘坐的不是大人驾的车吗?倍感荣幸,大人请,等快到皇宫,大人若是怕被别人见到,再坐回自己马车也不迟。”
赵高见推脱不得,又不知无障想要做什么,只好跟着无障上了马车,由金行子驾车,而他的马车在其后跟随。
刚坐入车中,赵高就问道:“现在大人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
无障道:“实不相瞒,我一介草民,不懂甚多,还望大人今后多提醒一番,就是为了此事才求与大人一见,不想却遇到如此尴尬情形。”
“大人如此聪明,怎会需要我这愚人提醒,昨日退朝后,陛下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
“昨日太过鲁莽,已开罪不少人了。”
“何以为重臣,大人看的明白,陛下就是喜欢你这种指到哪,打到哪的人,想着完成陛下所需,而不是质疑圣意,那些博士学宫里的博士,整天议论纷纷,陛下早已厌烦了,不足为惧。”
“谢大人提醒!”
此时,马车正穿行闹市,外面熙熙嚷嚷,赵高道:“恳求大人不要将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卑职感激不尽!”说着就要下跪。
无障扶住赵高道:“人之常情,大人多虑了!”
“人之常情……,我哪里是人,能有什么情啊!”说着,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无障微微一笑,望着车窗外淡淡道:“我略懂医术,学过‘连筋搭脉,枯木逢春’之术,可还大人‘常情’,不知大人是否敢于尝试。”
赵高闻言,浑身一颤,每根汗毛都立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你是在寻我开心吧,你真能办到?”
若真能如此,那么这一切痛苦都将过去,他又可以做回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完整的人,享受常情,延续香火,这可能吗?
无障沉声道:“只要将‘它’交给我,我会施术令其还阳,待时机成熟,便可回归本真。”
赵高心潮澎湃,下唇颤抖,他听闻过无障曾在九原舍命救蒙毅的事情,对无障所述信之大半,但心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恢复男儿身,就需在宫中处处提防,一不小心被陛下发现,那岂不是要被千刀万剐,自己死了不要紧,双目失明的老娘谁来供养,还有眼前这看似文弱之人,他究竟有何目的,竟然为了他,做出如此疯狂,如此难以想象的事情。
“大人已净身,无论是陛下,还是宫中那些人,不会再怀疑,只要大人不说,稍微提防着,谁又会知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何要如此待我?”
“大人太过谨慎了,初出茅庐,想要与大人结识都不成吗?”
赵高心理清楚,一旦这件事情做了,将有个把柄牢牢掌握在无障手中,那时只能听凭他的驱使,这要比面对陛下还要危险,不知不觉,冷汗已湿透衣衫。
“大人不必担心,我帮大人医治,若是出了事,我会逃脱连带吗,大人难道没想到这个关节?”
赵高心中纠结,他的痛苦只有他最清楚,一个人活着的自由,他从出生就没有了,那一日,承受着深入骨髓的痛苦,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卑微的人,自此之后,活着如同摇尾乞怜的狗,他的声音,他自己听起来都觉恶心,没有一丝的阳刚之气。
在他的命运中,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唯恐一不小心,连命都丢了,从未主动去争取过什么,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告诉翠莲实情,其实那是他最后的一点尊严,今天也不复存在了。
“你怎知我一定会去做?你太大胆了!”赵高浑身颤抖,心如鹿撞,牙根接连发出咯噔之声。
“每个人活着都需要被尊重,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即便是神,也没有资格来决定我们的生死,即使是苟延残喘,也不能自甘堕落,向命运折服,你不必急于给我答案,我也不会以此来威胁你,我与你相识,只想做彼此帮助的君子,而不是相互利用的小人,你应该知道,这本质是不同的。”
“尊重……君子……”赵高已经泣不成声,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话。
马车已到皇宫门口停驻,赵高魂不守舍下了车,猫着身子快步进入了皇宫。
“小师父,好似有名女子始终跟在我们身后,修为不弱!”金行子向坐在车内的无障低声道。
“知道了,去渭水河边,她要见我。”
……
杨柳依依,夏虫欢鸣,金乌西坠,碧水东流,无障独立在河堤旁,一名女子轻步走到无障身后,冷言道:“李公子,是不是喜欢上了这咸阳城的繁华,忘掉了自己的姓氏?”
无障转过身来,微微笑道:“落雁姑娘,言语总是这般伶俐,看来伤势已痊愈了!”
落雁冷哼一声,道:“我即使伤势没好,杀你也在弹指间!”
“姑娘跟我到此,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我问你,那日你见到我们现身,为何不去找我家公主,是不是不想再见了?”
“不是不想,只因刚入咸阳,有诸多不便,等有了机会,自然会见。”
“能有什么不便,这不过是你的借口,依我看,你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甘愿为奴,若不是公主拦着我,我昨日便除掉你这狗官了。”
无障淡淡道:“落燕姑娘若是想杀我,不必废话,若是没别的话说,恕在下不能奉陪!”
落燕挡在无障身前,嗔怒道:“唉!几日不见,脾气见长啊!”
见无障许久不说话,转而沉声道:“今晚我家公主在清雅阁等你,你若不去,我让你活不过明晚!”说完,转身离开,片刻后,消失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