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

    丹火家院子。

    寂寥的炼丹炉旁。

    丹家的人齐聚一堂，都沉默无言，静静坐着，连空气都凝滞，像是天上的乌云压在头顶。

    人不多，总共才十几人，但目光都齐望着丹火。

    丹火也没了平时的欢乐，嘴边泛起苦涩的笑容。

    朝廷的驿卒已经到了大良城。

    一匹快马从前门飞了进来，马上的人正是老管家丹成。

    啪叽！

    他摔在地上，连脸上的黄泥，嘴角的鲜血都顾不得，匆忙起身。

    突然，吐出一口黑血，迷迷糊糊失去意志。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丹成躺在床上，抓着丹火的手，嘴角嗫嚅，一行老泪无声落下。

    过了许久，眼泪湿透衣衫。

    又晕了过去。

    等到丹成醒来已是下午，太阳落了山，落日的余晖从窗外射进来。

    屋里的众人面色焦黄的看着他。

    这一刻，就连空气也重的凝出水来，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众人的嗓子眼，使得他们有耳无口。

    丹成数着屋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都是他从小亲手带大，从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花了整整一辈子。

    为什么……

    他咳了一声，嘴角流出血。

    闷热的空气像是千斤重的巨锤，狠狠砸下，片刻不停。

    他咳了一声又一声，似乎要把身体的血全部咳出来，连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只留下一具空壳。

    一千里，是大良城和天明城的距离。

    他用尽生平的气力，不辞劳苦，不舍昼夜，三天赶了回来，

    为的就是提前传回来一个消息，关乎丹家生死的消息。

    即将达到天明城的消息。

    朝廷……

    丹成全身的气力都在飞速流逝，回光返照一般坐起身，他拿起手帕捂住口。

    血湿透了手帕，在床上点点滴着，绽放出血色的花朵。

    “消息……”

    他的声音带着血从嗓子冒出来。

    每个人眼里都是他。

    每个人都静静凝视。

    丹成咬了口舌头，脱口而出。

    “消息…是真的…”

    话音刚落，屋里的人影密密麻麻的叠起来，万千苍蝇钻进耳朵嗡嗡叫着，眼皮不自觉的低垂，终于合上。

    灵魂悄然离去，空壳轻轻落地。

    嘣。

    他躺在床榻，了无声息。

    丹家，愁云惨淡。

    朝廷的旨意还没来，满城的风雨已经拉开了序幕。

    数不清的人改头换面，连内城木家这种百年贵族也吓得全家出走，投靠云间山。

    其他的小人物更是闻木声寒，不能自已。

    处在风暴中心的丹火一家，断绝一切交易，就连药炉也再没开过。

    丹家的人很清楚。丹枫逃不掉，生他那天，有很多八旗子弟进院看病，都知道生有异象这个消息。

    清清白白两女也逃不掉，她们的卖身契还在城主府，没有文书，连城都出不了。

    至于丹火，他最逃不掉，无论妻子还是孩子他都无法割舍。

    而这个消息已经送到了城主府。他家前门后门，有数不清的探子在观望，在等待，像是等待尸体死去的秃鹫。

    好在丹火的人缘不错，所交的朋友都信得过的，踏破门槛一样涌进来，又无可奈何的走出去。

    面对朝廷，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如同螳臂当车。丹火在丹乐几人的帮助下，把这些年积累的财富都点了一遍。

    这是没有用的事，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有用的事。

    “孩子……我的孩子……”

    李圆圆紧紧抱着丹枫，眼泪不争气的从眼角落下。

    “至少让孩子——逃出去吧。”丹火抓着孩子的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现在这个时间，他和两女死在天明城也无所谓，可孩子不能死在这，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大抵这就是父母的爱……

    老管家刚死，连棺材都出不了门。

    从丹府出去的每一辆马车都被人仔细检查，丹枫他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怎么逃出去呢？

    就算逃出去了往哪走？

    外面天灾人祸不断，岂是一个孩子能活下来的？

    丹火拿出家藏的秘籍，逼着孩子全部背下，但出城的希望几近于无。

    “主子……”新任管家丹乐伸出手，又触电一样收回来，他连二指境的实力都没有，走远一点都是异想天开。

    “消息还没到，城主府还没动手。能不能拼一把？先把孩子送到城外，哪怕扔在山头，让野兽生养我也认了！”李圆圆红着眼，对丹火开口道。

    丹火一时无语，低着头，连两米高的身躯都被目光锯短了。

    次日，在马车经历无数的检查之后，他往红杏楼赶去，望着李老的房门。

    在门前，他放出全身气血，惊醒李老，砰的一声跪下，沉默如风。

    练武场那些热情的面孔也变得冷淡，露出饥渴的饿狼看见肥肉的绿光，他完了，东风楼楼主也该换人了。

    金钗，李树有着实权的几人，连目光都懒得施舍，偶尔望去也带着看丧家之犬的眼神。

    他全然不在乎，低着头，脑海里闪过妻子，孩子三人的身影。

    “师兄？”

    白杨扫了一眼众人，走到近旁。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在这个世上，除了妹妹，也就师兄算是他的亲人。如今亲人有难，他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帮忙。

    丹火微微抬起木然的眼神。

    丹枫要出城，背后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起码要李老这个级别的高手。

    那些人是冲着他全家的命来的，只要拖住，等朝廷的旨意一到，丹枫死了，孩子的父母肯定也逃不掉。

    唯一能走的只有他，但是逃了这么久，他累了。

    好不容易有个家，只想和家人在一起。

    无论生死。

    眼泪跟着笑容一起绽放，丹火抿着嘴，闭上眼，任眼泪滴下。

    “师弟，我没事，只是想和师父聊聊天。”

    同为二指境，他能请许多同等级的高手。

    哪怕这样也出不了城，白杨又能改变什么。

    虽然白杨天赋不差，但兑现天赋需要的时间太久了，他等不及，丹枫更等不及。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丹火抹掉眼泪，扬起虚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