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让人浮躁,虽已夏末秋初,却像盛夏一般燥热。陈瑞顶着烈日跪在茶山进山口的地方,地上的石子硌得膝盖疼,但他依旧忍着。一个十七八岁样子的女孩端着饭站在他身边。
“瑞哥,你回去吧,魏叔不会见你的。”女孩说。
“他不见我,我就跪着,直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女孩俯身去扶他,他甩开女孩的手。女孩上山给老魏汇报。
老魏在山上采茶,路两边站满了人,女孩对着一个比老魏年纪相仿的男人耳朵嘀咕了几句,男人点点头,对女孩说:“茉儿,你下去看着他,别让他出什么事。”
“是,肖叔。”
茉儿走了,这个叫肖叔的人走到老魏身旁一米的位置,不作声。
“他来了?”
“是!”
“在哪?”
“山下跪着,茉儿看着他。”
“他喜欢跪就让他跪着吧,不用理他。”
“大哥,他还是个孩子啊,就这么顶着烈日跪着,你忍心?”
“你见过二十几岁的孩子?”老魏指指路两边站着的人说:“诺,你看看他们,也都这么顶着烈日,有什么问题?”
“陈瑞跟他们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为公司做事吗?做错了事就该认错,认错就该有认错的态度。”
“意思意思得了,他要真出了事,我们损失更大了。”
“意思意思?他这次捅多大篓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扎坤那边怎么交待?”
“要我说,其实真没必要跟扎坤合作,现在陈瑞研发出的蓝丸和墨汁已经是全球范围内的顶级货了,不怕没市场。”
“你本以为我是想跟他合作毒品吗?”
“我知道,你是想跟他的武装部队合作,卖军火给他们。可是军火不是我们的业务范围,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毒品也好,军火也好,只要搭上了扎坤,我们在缅甸就可以横着走了。我训练了玉澜那么多年,想着把她送过去,以后也可以为我们办事,没想到陈瑞这个败家子出来坏事。”
“大哥,这也许是好事呢?没准就是上天不让我们跟扎坤合作呢?”
“合作不合作都好,话已经说出去了,就得兑现承诺。人在社会上混,讲的就是信用。”
“你派人去四川把玉澜抓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把她送过去。”
“玉澜在成都交易呢,华哥说刚发了货过去。不得不说,陈瑞是真会用人,这点像你!”
“哼,像我?我可不会闯祸捅篓子!”
“这不是年轻不懂事吗?谁年轻时候没犯过错?”
“玉澜回山川后,让阿森把她押回来。”
“那陈瑞怎么办?”
“就让他先跪着。”
“就这么一直跪着?”
“跪着!”
“你不心疼?”
“他是谁?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你不想认他?”
“不想。”
“那你让华哥跟他透露你们的关系?”
老魏白肖叔一眼,没说话。
“大哥,他跪也跪了,找个台阶下得了。”
老魏不说话,转身往山下走。
“大哥,我们去哪?”
“回山庄!”
老魏一行人走到山下,陈瑞低着头跪在那里,一天没吃东西又被烈日暴晒,身体有些吃不消。
老魏从他身边经过,装作没有看见他,大步向前,上了车。
肖叔过去扶陈瑞起来。
“小瑞,快起来。”
陈瑞甩开他的手。
“他不原谅我,我就不起!”
“你们......”肖叔要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阿肖,走不走?”老魏大声喊。
“哦,大哥,来了来了。”肖叔一边应着老魏,一边把陈瑞拉起来。
陈瑞固执地要跪在那里不起来。
“你这样子,真不知道像谁,不愧是父子俩!真是的!”肖叔说。
“阿肖!”老魏又喊了一次。
“大哥,我来了!”肖叔回答着。
“我走了,你要跪就跪着吧,跪不动就起来去茉儿家睡一觉,今晚别回山庄。老魏气还没消呢。”
“来了来了,大哥,我来了。”
肖叔说着跑上车,坐到老魏身边。
“回山庄!”老魏说。
司机缓缓把车开出茶山。
老魏看着倒车镜里的陈瑞越来越远。
肖叔拉开车帘看看外面的天说:“大哥,我看这天是要下暴雨了。陈瑞就这么跪着,也不是个办法。”
老魏又看一眼倒车镜,已经看不到陈瑞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苦果是他自己种下的,他得自己吃。”
肖叔盯着天上的乌云说:“大哥,这是要下暴雨了,趁还来得及,回去接陈瑞吧!”
“他不是开车来了吗?他不会自己回去吗?”
“他说了你不理他他就不起,硬是要跪在那里,这点像你,一样倔!”
“哼!”老魏冷笑一声,不说话。
“阿依,回去,接陈瑞。”肖叔说。
“不准去,回山庄,就算下刀也让他跪着。”
刚回到山庄,就暴雨,斗大的雨点打在瓦片上“嗒-嗒-嗒”响。
老魏下车不说话,径直回自己二楼偏西的房里。
肖叔看看老魏,摇摇头,也回自己的房间。
暴雨下了一夜,山庄的人都睡了,茉儿给门卫打电话。
门卫来肖叔房间敲门。
“什么事?”肖叔披着衣服出来。
“茉儿来电话了,说是瑞哥晕倒了,一直在发烧。”
“你去喊阿依。对了,等我们走了你再去跟魏叔说一声,就说陈瑞病倒了。”
肖叔带着阿依去茶山把陈瑞带回山庄,医生检查后,给陈瑞输了液。
“肖叔,没什么大碍,就是淋了雨感冒发烧,我给瑞哥输了液,让他好好休息一晚,天亮应该就能好了。”
“辛苦了,阿楠。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让茉儿留下来照顾他。”
“房间里不要留太多人,让他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吧!”
看医生走了肖叔走到隔壁老魏房间,老魏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雨水打垂的芭蕉叶。
“你都听到了。”肖叔说。
“嗯。”老魏说。
“大哥,非要闹到现在这个程度才算吗?”
“不就是淋了雨发烧吗?这跟我们当年枪林弹雨的,能比吗?”
“你要是这么说,那没法聊了。反正也不是我儿子,我也不管了,折腾了一夜,我得去睡觉。”肖叔说完走了。
老魏嘴上说着不管让他跪着,可是听到陈瑞病了还是有些急,在自己房间里待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才偏进陈瑞房间。茉儿用毛巾给陈瑞擦脸擦手。
“魏叔!”
“他怎么样?”
“瑞哥他一夜没醒,还说胡话,什么爸爸妈妈的。”茉儿说。
老魏听到陈瑞说爸爸的时候心里一颤,有些心软,但嘴上还是得维持他的尊严:“我看他是烧得真不轻。”
“魏叔,阿楠医生说天亮就能退烧醒过来,这烧怎么还没退?人也还不醒?”
“他命大,死不了的!”老魏说。
“魏叔,您帮我看一下瑞哥,我去换盆温水。”茉儿说。
老魏摆摆手示意她快去,茉儿抬着水盆出门,老魏走近陈瑞,仔细看着昏睡的陈瑞,这和他年轻时候倒是有几分相似,阿华总是在他面前说陈瑞做事像他当年,听到这些话,他心里是高兴的、满意的。这个他二十多年未见过的儿子,像是他天降的神将。只是两个月,在德宏和佤寨呼风唤雨,只是四个月,在山川就做得风生水起。他对陈瑞是满意的、骄傲的,假以时日,顺利接班他所有的生意不成问题。可是在这个转型的节骨眼上,陈瑞却闯了祸,他可以念父子情原谅他,可是公司上上下下的人会怎么看?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得服众,让大家心悦诚服为他卖命为他做事。玉澜的事,陈瑞必须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才行,就算想不到办法,他也能善后,只是他不想走到这一步,因为他对陈瑞还抱有希望,这一关,他希望陈瑞自己去解决。
他把陈瑞盖着的毛巾被拉到他的肩膀,盖住他的肩,叹口气,转身回自己房间。
医生说的天亮,陈瑞到第三天天亮才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就看见茉儿。
“瑞哥,你醒了!”
陈瑞打量着四周,这是他在山庄的房间,他无力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你淋了雨发烧,肖叔就把你接过来了,让我也跟过来照顾你。”
“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
“我大哥大呢?你拿给我,我要打个电话回山川。”
“你是要打给华叔吧?肖叔让我告诉你,华叔一早来电话了,说是四川的生意很顺利,让你好好休息。”
陈瑞松一口气,费力地起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找你魏叔!”
“魏叔在茶室。”
陈瑞敲敲茶室的房门。
“进来!”老魏说。
陈瑞进去,老魏坐在茶桌前悠闲地泡茶。
“好了?”老魏头也不抬,眼睛盯着眼前的茶具。
“好了!”
“好了就坐下吧!”
老魏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到自己对面的位置,陈瑞在他对面坐下。
老魏品一口茶说:“说吧!”
“说什么?”
“你不是有了解决的办法才来找我的吗?”
“我可以去跟扎坤谈,我也有办法让他跟我们合作,但是玉澜不能去缅甸,她得留在山川,她对我们还有用,她是可以做事的人。”
“谈?你以为扎坤是什么人?跟山川那帮草包一样,你一两句话就能唬得一愣一愣地?”
“我敢去,就有信心让他跟我们合作,但是你得跟我交底。”
“交什么底?”
“你要跟他们合作什么?毒品还是军火?”
老魏惊讶于陈瑞的胆识和悟性。
“你觉得呢?”老魏喝一口茶问。
“军火!”
“为什么?”
“跟金三角合作,不是毒品就是军火,如果是毒品,以我们现在的能力,不需要巴结他合作,反而是他来求着我们合作。你要把玉澜送过去,那就是要求他合作,扎坤是武装军,那只能是军火。”
“如果是军火,没了玉澜,惹怒了扎坤,你还想怎么办?”
“拿毒品当人情给他。”这句话正中老魏下怀,他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也只有毒品。
“怎么给?”
“我有蓝丸的配方,我可以给他,换军火交易,有了武装军的保护,以后正当的进出口贸易也能顺利很多。或者我们可以跟他谈把货卖去缅甸,多让他两成。以物易物,这买卖不亏。”
“你怎么就确定他能答应你?”
“他又不傻,他会算账。就算不会算也有账房给他算。除非他放着一年几个亿的利润不要。能做到那个位置,绝对不憨。”
“哈哈哈哈!难怪阿华常跟我说你像我年轻时候。”
陈瑞看着他笑,“爸爸”两个字到了嗓子眼儿,又咽了下去。虽然他和老魏的关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他不开口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你华叔都跟你说了吧?”老魏假装喝茶,问道。
“什么?”
“臭小子,装傻呢?”
“华叔跟我说的事很多,你说的是哪一件?”
“所有你华叔跟你说的事,如果没有我的授意,他是不会跟你透露的。”
“所以你和我妈的事也是你让他说给我听的?”
老魏边喝茶边点点头。
陈瑞似乎懂了,其实老魏一直想认他,只是自己抹不开面子,只能通过华叔来传话。
陈瑞也喝了一杯水,想了许久才从嘴里蹦出个“爸”字。
“爸,我想求你件事。”
“你喊我什么?”
“爸!”陈瑞说着给老魏斟茶:“爸,我有事求你。”
“如果是李大波的事就别说了,我不想影响父子关系。”
“为什么?”
“背叛我的人就该得到他们应该有的下场!”
“要说背叛那也是我先背叛你,是我拉着他一起帮玉澜逃出去的,那你是不是也该把我也宰了?”
“你的账还没算完呢,就想着帮别人填坑。”
“这几个月李大波跟我在山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山川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能平平安安站在你面前喊你爸,李大波功不可没的。”
“我养了他二十多年,白瞎了。”
“他没有背叛你和公司,他只是在帮我,我是你儿子,不是一样相当于为公司和你效力?山川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用外人我不放心,李大波至少算是自己人,山川也熟门熟路,以后分管一块也是能挑大梁的。”
陈瑞看老魏没有说话又继续说:“我知道玉澜的事是我错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弥补,爸,我只求你别动李大波和玉澜,他们都是我需要的能做事的人。”
“我可以放过他们俩 ,但是,你要付出一些代价。”
“什么代价?”陈瑞担心老魏说出和华叔一样的话。
“你喜欢的那个叫张欣欣的姑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爸,她不可以动。”
“我听说你把她爸整去酱油厂当车队队长了?”
“是,张光荣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就司机而言,他在山川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帮我们运墨汁,再适合不过的人了。之前他在戒毒所,我想办法找人进去套他的地图,但是没能成功,路线地图都在他脑袋里,任何人都学不到半点。”
“真是因为他能运货?”
“是!”
“没有半点私心?”
“真没有。”
“我怎么听说你给了她爸五万,年底还要给他二十万。”
“他要打张欣欣,我看不下去才答应给他钱,我想说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还说没有私心?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现在我对她就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我之所以一直这么帮她除了以前喜欢她,也是想报恩,小时候她救过我的命,我被几个坏孩子关在水泥砌的鸡圈里,是她救的我,如果不是她,你现在也见不到我了。”
老魏听到这里心里有些自责,要不是他,陈瑞也不会被人欺负,至于张欣欣,救他儿子的人也就是他的恩人,他会对她好。
“什么人?敢把你关在鸡圈里?”老魏愤怒地问。
“不重要,我已经处理了。李大波现在住的那个房子就是他的。”
“这么多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受了不少气吧?”
“都过去了。所以,爸,能不能放过她?她是我的恩人。”
“嗯,但是你得有分寸,别一会儿罗子夕一会儿张欣欣一会儿玉澜的。”
“罗子夕我迟早是要对付她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张欣欣,我绝不会原谅她。”
“她怎么欺负张欣欣?”
“她找人强奸张欣欣,还把张欣欣推下游泳池,腿上缝了几针。”
“罗子夕这姑娘还真厉害,这几个月为了公司,也是为难你了。你要帮张欣欣报仇对付她我不反对,但是”她爸那边的关系你得维护好。”
“我会的。那些人现在都是认我不认罗浩,再说了罗浩在那个位置上也坐不久了。”
“你什么意思?”
“罗浩这些年一直在贪,我都在搜集证据,逮准机会就把他们父女送进监狱。”
“小瑞,如果我让你去昆市,把昆市也做起来,怎么样?”
“山川我还有事情没做,我得做完了才能离开。”
“什么事?”
“灭了山家。”陈瑞咬牙切齿的,他恨山家,不是山家处心积虑,张欣欣家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张欣欣这般悲惨的生活全拜他们所赐。
“能灭吗?”
“能,他们可能要找我合作,我准备答应他们,把他们的贩毒的证据全给王兴民,我不信灭不了他们。山家一灭,我们在山川就一家独大了,到时候我再去昆市。”
“爸相信你!你就放开手干!”老魏这句爸相信你,让陈瑞感动不已。
“那扎坤那边?”
“我去谈,爸给你扛!”
“那李大波、玉澜和张欣欣?”
“你的人你说了算,以后山川交给你,山川的人和事,我都不插手。至于张欣欣,你说她救过你,是你的恩人,那也是我的恩人,对不起的她的人就得办了。”
陈瑞喜出望外,他以为老魏发脾气会打他甚至拿枪对着他,可是他什么也没做,不仅原谅了他和他的人,还全权放手给他管理山川,果然,胳膊拧不过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