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日子,大多数人们并没有什么业余生活,所以大家基本都是早睡早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根本不存在熬夜的情况。
所以,本来周兴学和时嫣是挑的一大清早搬家,可到了大杂院的时候,发现大杂院里不少人正蹲在自家门口,边说话边刷牙。
“朵朵,兴学来啦!”常婶子蹲在门槛上,热情的朝着两人的方向招了招手。
“常婶子。”
“常婶儿。”
两人朝着常婶子的方向回应了一声,考虑到常家人都在洗漱,周兴学和时嫣便没有上前去搭话。
他们俩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不算少,毛巾牙膏牙刷这些零碎的有,脸盆水杯暖壶,这种容易坏的也带了。
再加上两人换洗的衣物被褥,还有昨天在供销社买的东西,往屋里一归置,小小的屋子里,很快就有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时嫣指挥着周兴学将买来的主席画像,分别贴在正对着门和窗的衣柜门和白墙上。
看着主席肃穆又带着慈悲的脸,时嫣是真心觉得安全感满满。
时嫣接着转动轮椅,还想看看剩下的两张画像该贴在哪,却在一转身后,就看到了印在窗帘上的几个黑色的人影。
时嫣庆幸,还好窗户跟前还摆着张桌子,要不然她轮椅退到最后,一转身就和窗帘上印出的人影近距离接触,一时心慌肯定是有的。
周兴学手里还拿着剩下的两张主席画像,好一会儿没听到时嫣说话,回过身来,就看到时嫣对着窗户的方向沉默不语。
看着窗帘上还在晃动的人影,周兴学很是干脆的走上前,一把就将窗帘给拉开了,露出窗外三张带着探究的脸。
三张脸,三个年龄段,两种性别。
扒窗户的女人,时嫣在常婶子家见过,叫吴翠菊,第一次还没见面,就编排过她,时嫣对这人观感算不上好。
另外两个扒窗户的是两个男同志,一个是大概60来岁的大爷,容长脸,大浓眉,看着还算是精神。
窗帘被掀开的瞬间,虽然有些受到惊吓,但在和时嫣对上视线时,他却一点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样子,反而自在的伸手捋了捋胡子,露出了个带着些慈爱的笑容。
另一个男同志是个18-9岁的年轻人,圆润的脸盘肉将不算出色的五官全挤在了一起,窗帘掀开的瞬间,他脸上还带着笑。
可他站着的位置,正好和周兴学面对着面,所以在和周兴学对上视线时,年轻男同志没有老人家的定力,被吓的转身就跑。
庞大的身形跑起来很是笨拙,可能是刚起来不久,身上穿的并不厚实,而是比较贴身的保暖衣物。
裹着肥肉的衣物,一颠一颠的,看的特别的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慌乱,时嫣是眼见着年轻男人,跑着跑着突然向前跌去,整个人呈现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趴在大杂院的中间。
时嫣一时很是想笑,但想到窗外还有两人厚着脸皮没走呢,只能装作慌张的隔着玻璃指了指两人的身后,示意他们回身看看。
两人本还有些迷茫,等看清院中央趴着的人后,时嫣就算隔着窗户也听到了吴翠菊的惊叫声:
“啊!!!!!”
“我的家传!”
“家传啊!你这是怎么了!”
“是哪个杀千刀的,害我的家传摔倒了!”
看着吴翠菊又哭又叫的就朝着趴在地上不动的年轻人跑去。
而窗外的大爷,此刻也不继续隔着窗户对时嫣散发他的善意了,而是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领导做派的往吴翠菊的方向走去。
“媳妇儿,我出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你就待在屋里,别出来。”
“要是实在好奇,将窗户拉开一点,你就在屋里看看就好!”
时嫣:“好,你去吧。”
时嫣转着轮椅绕过餐桌,直接到了窗户边,伸手将窗户的横栓拉开,稍稍将窗户往外推了点,确定能听清外边的说话声,时嫣就收回了手。
“家传啊,怎么样啊?哪里不舒服啊?”
吴翠菊一来到自家儿子身边,就伸手要将自家儿子扶起来,可她力气有限,刚将人抬起来一点,手上就没劲了。
眼看着自家儿子又无力的扑向地面,砸出沉闷的声响,接着是痛苦的闷哼。
吴翠菊就不敢再伸手去扶人,生怕会让自家的宝贝蛋伤上加伤,所以只能一个劲的在那询问儿子的情况。
“你个蠢婆娘,看你都做的些什么事?看把我们家传摔的。”
“家传啊,我是爹,你还能听得到我说话吗?要是能听见你就哼一声。”
赵家传是赵老头41岁时才得的第一个孩子,因为是中年得子还是儿子,赵老头和媳妇儿吴翠菊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直是当宝一样宠着。
就算后来,两人又有了个闺女,但最疼爱的依旧是这个大儿子。
就算赵家传初中毕业之后就不愿意再读书了,每天不是吃就是睡,赵老头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赵老头年轻的时候给红军当过向导,当时在路上遇到敌人,他替带队的领导挡过一刀伤到了腿,又因为环境恶劣没有及时治疗,留下了后遗症。
如今赵老头只要走路走快了就会一瘸一拐,每逢下雨雪天,就会疼痛难耐,因为有了这个缺陷,赵老头一直没找到媳妇儿。
要不是后来,被救的领导升迁还记得他的恩情,不仅给他争取了每个月20元的补贴,还托人给介绍了个小他快20岁的孤女做媳妇儿。
说不准赵老头最后,真的会绝后。
赵老头能娶个年轻小媳妇儿,一开始他确实很是稀罕,但有了儿子,后面又有了闺女,他就对本就姿色平平的吴翠菊没了兴趣,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儿女身上。
赵老头在整个大杂院里,是出了名的疼孩子,不仅对自家的儿子闺女疼的没边,还经常自己掏钱买糖给大杂院里的孩子吃。
所以这会儿,看到吴翠菊害的赵家传伤上加伤,赵老头实在是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当家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心急吗?这么冷的天,家传就穿了这么点衣服,还不得冻生病了!”
吴翠菊可是很怕自家男人生气的,她一个乡下的孤女,能嫁进城里不容易。
她没读过书,也没娘家,没工作,要是说年轻的时候,她还能靠着年轻的身体去笼络男人,如今孩子都生了俩了,她也成了老帮菜。
要是真得罪了家里唯一有收入的,被赶出家门,她是真的无处可去,所以吴翠菊一向都是顺着赵老头的意思来做事,就算是挨骂挨打,也不敢吭声。
“你还知道怕孩子冻着?!”
“要不是你在那说什么新搬来的小夫妻家好东西多,家传会好奇的跑去看吗?”
“你就是平时太闲的慌了,才会喜欢打听这打听那的,要是有那闲工夫,就去街道办多领些火柴盒子回来糊。”
“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该成家的成家,该嫁人的嫁人,你一个做娘的,都没想着张罗,难道还指望我一大把年纪了去奔走。”
赵老头说教的起劲,让吴翠菊都怀疑自己这个当娘的一点都不称职。
却没想过,赵老头有这个功夫说教人,却除了一开始的询问,就没想过找人将趴在地上的儿子给弄起来。
作为旁观者,时嫣在屋里听着夫妻俩的交谈,只觉得怪异,明明现在根本就不是说教妻子的时候,难道不是儿子的健康安危更重要吗?
更何况“?当面教子,背后教妻”的道理,难道作为这个年代的人,赵老头一大把年纪了,是真的不懂吗?
.............
“婶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周兴学出了屋子后,也旁观了好一会儿这对夫妻俩的对话,同时也观察了一番大杂院里其他邻居的反应。
这一观察,周兴学还真有了发现,不仅其他还没打过交道的邻居对于这一家三口此刻的情况表现的十分漠然。
就连一向乐于助人,热情善良的常婶子一家的反应都十分冷漠。
甚至在仔细观察后,发现年纪还轻没办法完全掩饰情绪的常玉恒,在看向趴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赵家传时,眼中全是厌恶。
只是,大杂院里的人相处的久了,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上前帮忙,但周兴学和时嫣是新搬来的,不能表现的更冷漠,所以他主动上前搭话。
周兴学的问话,打断还想继续教训自家婆娘的赵老头。
赵老头抬头看向面容清俊身形修长的周兴学,脸上挂上亲和的笑容。
“小同志,是新搬来的吧。”
“我一把年纪了,这在冷风里吹了好一会儿,有点腰酸背痛的,你能先扶我过去坐下吗?”
赵老头说话的同时,还伸手指了指常婶子隔壁开着门的屋子,那屋门口还放着个靠背椅,显然赵老头是想去那坐坐。
周兴学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但对这个头发都白了大半的老人家,他这个主动提出要帮忙的人,也不可能拒绝。
“行,我扶您。”
周兴学走上前本打算虚扶着老人家去屋檐那坐下,可手才刚伸出去,就被一双粗糙如同老树皮的双手给握住。
“谢谢你啊,小伙子,我拉着你。”
周兴学的手被个才见了一面的人握着,他第一反应就是想甩开,可当对上老人家感激的视线,苍老的容颜,他最终只能强忍着。
因为要牵着赵老头,周兴学只能按着赵老头的步伐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赵老头说的,在冷风中冻狠了,他这会儿走路早没了刚才双手背后的干部样,而是颤颤巍巍的抓着周兴学的手,一步路的距离要走个三四步。
从赵家传摔倒的位置,再到赵老头家门口的凳子,这段路最多十来米,可赵老头硬是拉着周兴学走了5分钟,才在周兴学的搀扶下,坐上了板凳。
“小同志,谢谢你啊。”
“就是我那儿子,也麻烦小同志将人给扶起来,也不知道他伤在哪了,我这一把年纪除了添乱,也帮不上什么忙。”
赵老头虽然已经被搀扶着坐下了,可拉着周兴学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松,反而他走路时还时不时揉揉腰间的那只手在坐下后空了出来。
此刻正一边说话,一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在周兴学手背上拍抚,时嫣从窗户里看出去,只觉得是老人家正语重心长的在感谢周兴学。
而作为被感谢的当事人,周兴学能百分之百确定他全身的汗毛估计都立起来了。
也不知道赵老头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分明看着赵老头是在轻拍他的手背,可他却感觉赵老头粗糙的掌心,一直在自己手上摩挲。
“没事,我还是先去看看您儿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周兴学面上依旧是一副好好青年的样子,毕竟在不知赵老头是不是故意的情况下,他大咧咧的喊出自己被个能当自己爷爷的老头子骚扰了,实在听起来有些丢人。
所以周兴学只能装作不在意的将赵老头的手拉开,接着就像很是焦急的来到还趴在地上不动的赵家传身边。
“呼~~~~”
“呼~~~~咕噜咕噜~~~”
“呼~~~~”
“呼~~~~咕噜咕噜~~~”
周兴学一走近,就听到了一声高于一声的呼噜声,瞬间就无语了。
再看看刚才还哭哭啼啼想救儿子的吴翠菊,这会儿正挂着一张慈母脸,不哭不闹,还试着用她那还算圆润的身体给睡着的赵家传挡风。
“婶子,还需要我将人扶起来吗?”
吴翠菊看着还趴在地上,实际睡着的儿子,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赵家传虽然体型严重超重,但周兴学从16岁开始就没少搬搬扛扛的,力气并不小,所以他稍一弯腰伸手,就将赵家传拉离了地面。
可能也是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本来已经睡着的赵家传一下就醒了过来。
只是可能刚醒,赵家传一时没搞清楚现在的状态,在周兴学还想着将人拉着站起来时,赵家传不仅不出力稳住重心,反而开始不停的挣扎。
周兴学一时不察,差点松手,让赵家传那张不太好看的脸,继续和大杂院的石板地面,再来个亲密接触。
“别乱动!”周兴学的语气很是严厉。
似乎这一声真的起了作用,赵家传的手脚停止了胡乱的舞动。
但他那张从摔倒后就一直没露出来的脸,随着赵家传费力的抬头朝着周兴学看来,而暴露了出来。
赵家传的五官都是小小的,小的看不见眼白的眯眯眼,小的没了鼻梁的蒜头鼻,再加上又小又薄红嘴唇,最后配上唯一遗传赵老头那又粗又黑的眉毛。
周兴学这是第一次想失礼的用滑稽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的脸。
而这张脸的主人,在和周兴学对上眼后,却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痴迷的笑容,本来已经停止挣扎的双手也朝着周兴学伸来。
这一刻,周兴学承认,他内心是害怕极了,所以他下意识的就将已经被他半拉起来的人,给扔了出去。
“哎呀!家传!娘捏,救命呀~~~~”
刚准备站起身的吴翠菊,被自家宝贝儿子砸了个正着。
因为赵家传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吴翠菊被压了个严严实实。
摔倒的瞬间,吴翠菊的后脑勺就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疼痛让吴翠菊眼前一黑。
可胸口被压的闷痛,却又让吴翠菊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吴翠菊觉得,如果再不将自家儿子给拉开,她绝对会被压死的,所以连忙呼喊求救。
因为太过痛苦,她的求救声都不受控制的变了调。
到了现在这个情况,本来还在偷偷围观的人家,也不得不过来帮忙,以防真闹出人命来。
最后赵家传还是靠着周兴学和常家兄弟俩,才被扶着坐了起来。
只不过兄弟俩在帮着将人扶起来之后,就立马躲得远远的,仿佛赵家传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婶子,您还好吧?”
“不好意思啊婶子,虽然我以前也是在车间工作过的,但我是技术工,手上力气不足,没想到会伤到您。”
吴翠菊这边已经被常婶子扶着站了起来,现在正一手抚着胸口,一边大喘着气。
这会儿听到周兴学的声音,吴翠菊只觉得火气上涌,手上没劲刚才怎么不说呢?害的她白摔一跤。
“小周啊,不是婶子说你,过来人的经验,凡事都是要量力而行才对,看你把婶子摔得,婶子现在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你要是真不好意思,就去肉站割个一斤半斤的肉来给婶子补补,那么婶子就不和你计较了!”
吴翠菊想着今天她和儿子都摔着了,就算她不吃肉,也得给儿子补补,那这买肉的钱就只能让新来的这小夫妻俩出。
周兴学虽然好心帮了倒忙,但他又不是什么冤大头,他的钱票可都是要用在媳妇儿身上的,怎么可能吴翠菊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就在周兴学想要开口反驳的时候,就见搀扶着吴翠菊的常婶子,朝着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开口。
“吴翠菊,你还真好意思开口。”
“你摔倒和人兴学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被你家家传撞倒的吗?家传将你撞倒了,你想吃肉就找你儿子去买啊!”
“人家兴学是好心好意想要帮助家传,是他又踢又闹的,要不然兴学怎么可能会松手!”
“刚才院里发生的事情,大家可都看着呢。难道你这是想讹人?”
“要是你真是这个心思,那我可得批评你了,你好歹是赵老哥的媳妇儿,人家赵老哥可是大首长都夸的明理爱国的好同志,你这当媳妇儿的觉悟怎么这么低!”
常婶子嗓音不低,这让本来还坐着想装聋作哑的赵老头不得不站出来,要不然他好不容易树立的好形象,就该被家里的蠢婆娘给糟蹋了!
“吴翠菊!你胡闹些什么呢?”
“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找人家新搬来的小同志要肉吃,你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军人讲究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虽然我当初伤了腿没办法参军,但我一直坚守着作为军人信念。”
“我从不取用他人的一针一线,也愿意疼惜大杂院的小辈,因为我知道祖国的未来还是要交到年轻人的手里。”
“你和我夫妻20来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学到我身上的一星二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要是再不改掉你这随时想着剥削他人的思想,那我就将你送回乡下去!”
“你要知道.......”
赵老头一出马,吴翠菊立马就怂了。
“不愧是赵伯伯,觉悟就是高。”
“大哥,你说赵伯伯人这么好,怎么吴婶子还有她的一双儿女却那么....”
常玉恒说到最后却止住了话头,这让从常婶子帮着出头后,就一直“耳听六路”的周兴学,很是好奇。
所以见凑过来帮忙的邻居还在听赵老头教育妻子,周兴学扯了扯常玉恒的衣角,在他将视线转来时,示意人和他一块退一步说话。
“兴学哥,怎么了?找我有事?”
常玉恒虽然和周兴学并不熟悉,但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同性打交道,仿佛只要和年长的同性一块耍,就也能让自己显得更加成熟些。
所以对于周兴学突然单独拉他到一边说话,常玉恒表现的很是兴奋。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你朵朵姐,不是今天就打算搬来大杂院住吗?”
“只是没想到我们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一回身却发现自家窗户外面扒着三个人。”
“你知道这三人是什么个情况吗?怎么我看院里的人,对他们的态度都是截然不同的?”
常玉恒听到周兴学的问话之后,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就是不加掩饰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