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抑住心中的翻江倒海,王九从容出去一趟,就为下个令:十万火急、不惜代价!将突然离队跑去辽阳的黎相君火速接回。
返回官厅王九淡淡一笑:“启明来得正好,有件事我一直苦思无果:萨尔浒是什么?开铁又为何?”
叶深一脸诧异!现在不该谈谈如何应对吗?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萨尔浒、开铁不就是明金之间的战争吗?总体上大明败,建奴胜了!王九兄何以有此一问?”
王九眼如深渊、笑而不语!
叶深有些窘迫:“不是,为何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了吗?”
王九轻叹!“哎,叶公子还是瞧不起武夫啊。你刚才的答案谁说都对!唯独叶阁老寄予重望的公子……如此回答是在欺王九无知啊!”
叶深明显慌乱!却仍不死心:“叶某倒想听听王将军的高见。”
“南北斗法!”王九声音轻淡,却仍藏不住浓浓的恨意。
叶深好久都合不拢嘴!怔怔地看着王九如同怪物:一个世代苦哈哈的军户!一个从军才一年多之人!一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小将!从何得知帝国最深的秘密?
良久,叶深长吸口气,还是死硬到底!有些话他可不能说:“将军吓到我了!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叶公子不实诚!太祖得刘基为首的东南士绅支持后,迅速壮大。立国后却低俸、肃贪、抑商、重拳兼并!乃至嫌弃金陵胭脂之地,派太子巡建西安新城,果然回来就一病不起。
建文登基后,急于削藩致有靖难之役。年轻人哪懂从小教导他的老师们,是如何处心积虑的阴险!又哪懂太祖的雄才大略?
士绅们家藏天下钱袋子,还千古不变手握笔杆子!再让其有掌握刀把子的可能?东汉那些总活不到壮年的皇帝!与两宋那些必须哄着士绅文官们的皇帝!就是现成榜样。
他哪知道?只要一着手削藩,无论成败!太祖让士绅文官沾不到兵权的设计,就从此落空。
好好的中央以武勋掌重兵,边镇以宗室各藩领精兵戍边,而中央财政永远数量级大于藩镇,重要军械也永远控制在中央的设计…
很完美!前提是不削藩而形成惯性。且后来的皇帝不出傻子,懂这样才会兵权真正在自己手中。
自小被伙阴险小人教导的建文!果然上手就削藩,失败却从一开始就已注定。建文傻,刀山火海杀出来,执掌中央重兵的武勋们不傻!没造反砍掉蠢货已算是仁慈。
所以,无论中央优势再怎么大!看懂这点的成祖早就赢了。
而成祖携赫赫兵威欲迁都北上,尚差点害于宫女之手……”
王九突然停下喝茶,悠悠道:“两百年来的龌龊!还要继续说?”
王九已抛“把柄”!接得住是朋友,接不住是敌人。跟一起嫖娼、一起分赃是一个道理……
叶深却没得选择:“既然王九兄敞开心扉,叶某再将所谓禁忌之言藏着掖着!未免让人小看了。”
“其实,哪怕如今开铁已失、叶赫被陷!于朝堂衮衮诸公内心而言,建奴仍不过是疥癣之疾。”
果然!王九无语。
叶深看王九老神在在,就知仅说点这种内容还很不够!
“嘉靖以后,禁卫、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京营、北直隶,还在京城勋贵执掌之中。故而名义上,皇帝还掌握就近的兵权,再加上皇帝的大义名份…”
王九内心震撼,却捂嘴轻打哈欠!很明显,这还太不够。
“万历爷有此底气支撑,故而能四十年不上朝!阁臣将奏折报上去,合其心意批句知道了;不合心意?或者事不大也默默盖印批红,事大点便石沉大海、永无回音!无论上多少道折子吵闹,乃至暗讽暗讥,他反正听不见也看不到。”
“比如劝阻皇上莫与民争利!莫派太监四处收商税、矿税?数十年折子以万计!万历爷从来看不见。”
王九戏谑:“哈,所以要给他整点能听见看见的事?”
叶深无奈点头:“也不能这么说,宁夏之乱、播州之乱只是有人顺势煽了下风,点了下火!抗倭援朝却真与南臣北将毫无关系。”
“没人相信朝堂尽是一帮猪!萨尔浒打成这逼样子,说说!”
叶深有些纠结,但还是吸口气道:“其实也简单,南边要搞事以打脸武勋无能,没想到北边很无耻!他们竟敢顺势平账。”
太他喵黑!
王九呼吸渐粗却仍平静问道:“就知道是南边要养着老奴搞事!不过,平账是咋回事?”
说到这份上了,叶深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王九兄不会不知五军都督府吗?勋贵又不能离京!其所以能成为世代权势滔天的武勋,就在于手握都督府下的兵器局!其军械产量独占七成,另有工部与锦衣卫。”
“国事艰难、财政枯竭,锦衣卫匠作坊只够自用!工部就靠走私度日。而都督府,则靠管理大量皇田皇庄,凭良心抠些出来造兵器。
但勋贵又不是一家,良心这玩意也说不清!所以,历年来纸面兵器装备太多,萨尔浒刚好能平账。”
王九气极反笑:“哈哈,这么说,羊搞还蛮冤枉啰!”
“确实冤枉!这本就是除了皇帝,高层心照不宣的秘密。
无论输赢,搞事的南边不可能给付太多钱粮!要平账的北边也只有些烂兵器。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他一介书生,又无王将军这种手段,能不打败仗?”
太聪明就是太愚蠢!
南边一心彻底压垮代表皇权的武勋!却不知“众正盈朝”之日,就是不可逆的国破家亡。想以无边的权力去鲸吞财富,去世代躺着吸血?那只有李自成的拷饷,只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只有江南三大案,才让其老老实实削发当狗。
见王九胸脯起伏,叶深轻声辩解:“大明财赋,东南十占其七…”
不就是不甘心么?
无心纠结这话题!王九打断:“叶公子打算如何自救?”
这话题的跳跃性太大!叶深张大嘴愣愣看着王九,半天才很委屈道:“王九兄,当日你让我留字据时,可是答应绝不外泄的啊。”
王九很平淡:“当日叶公子也说东林贤达都是君子,最讲道理!叶公子觉得跑趟京城后,这就是东林君子给我讲的道理?”
“没问题啊!朝廷说穿就是不允许割据。只要不武装割据,王兄还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京城高官得作,娇妻美妾在怀!有何不妥?”
“叶公子觉得我是无原则给人当狗之人?不好好当狗!部属散尽之后,东林党还会放过我?”
“想割据一方绝无可能!王九你这是在耍赖,怎么说我要自救?这里面关我屁事!”
“那你跑来干嘛?”
“我是好心好意来同你商量,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调查。”
“不用了,你回去,我啥也不说,就带他们看看鸟船,以及留下的三千水手!说话算数,保证不拿你叶公子的字据出来。”
“王九你怎能这样!有四十艘鸟船,有三千江浙水手,摆明是东林背后的东南海商!铁证如山。那东林还不得将我推出来背锅?”
“所以,这是你与东林党的事!叶公子你得自救。”
叶深又愣住了!
他怎么自救?从上船那刻起,东南海商估计已人证物证俱全,坐实了他叶家是船东的身份。
救个屁……
叶深不得不真正软下来,一揖到底:“还请王兄救我!”
“救个屁!除了你自己,谁也救不了你叶深,救不了叶家。”
叶深又一揖到底,语气更诚恳:“请王兄指教!”
“这才对嘛,你真心把我当兄弟,把皮岛的所有人当兄弟!你才会晓得怎么做。现在想想,把你叶深当成皮岛的一员好好想想。”
说完王九忙去了……
叶深是聪明人,只需要换换思维,或者说换换立场!很多事就立刻豁然开朗。
之前,他们是惯于将别人当成信息不对称的傻子。既然王九连南北之争都懂!且又绝非甘于当狗之人,想忽悠他就是个笑话。
而叶深与叶家自船队被抢后,其实命运早已与王九捆绑起来。王九好,他们是好朋友!王九倒霉?则毫无疑问会拉他们下水……
那站在王九的立场上,怎么做才最有利?
拖!捏住把柄往后拖时间!利用党争,利用核心的南北予盾,竭尽所能往后拖时间。
这世道,不想当狗之人全靠实力!而实力需要时间来积累,尤其是真正的经济实力。
若水师封锁皮岛一年半载!却仍不能让皮岛崩溃,仍能保持强大战力!蠢货才去封锁制裁。
到了那一天,只要皮岛没明着扯旗造反!无论南北都只能看着它左右逢源。
叶家只能帮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