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秦国现存的几位天人的年纪,民间一直以来都很有说法。
范雎据说比故相百里奚小了足足五百岁,是生于两千五百年前的名副其实的老古董。
商君与太尉尉缭比起范雎又小了五百岁,都是生于两千年前,两人证道时间也极其相仿,都是在各自五百岁左右证道天人,不过不同于商君始终在朝堂上展露峥嵘,尉缭一直修行在外,名声不显。
那是一千五百年前,商君五百岁,因为独特的政治抱负和天人实力,已经在秦国朝堂之上聚拢了一大批拥趸,渐渐能和百里奚所代表的老一辈政治力量抗衡。
此时此刻,维护着秦国皇权的百里奚已经一千五百岁,与他同代的高手都已经渐渐凋零,而年富力强的商君与他政见相左,所开府建立的商君殿几乎在没有察觉之间就成为了秦国朝堂上的一座庞然大物。
为了避开和商君发生直接的冲突,百里奚放弃了在朝堂上与商君的针锋相对,而是试图拉拢秦国朝堂之外的力量来与商君形成抗衡。
彼时秦国还没有三千凡国计划,江湖力量虽然称不上强盛,但也远远不像今日这般衰弱,百里奚在诸多江湖宗门之中选中了一个叫天宗的门派,或者说,他选中了天宗当时一个年轻的传人。
那是才不过二十多岁的萧统。
萧统,恰好比商君又小了五百岁。
五百年后,萧统证道天人。
当时秦国上下素有传言,说五百年出一天人,就是说的百里奚、范雎、商君、萧统四人先后间隔五百岁。
萧统的成功证道,将本就是秦国大宗的天宗推向了秦国第一宗门的位置,甚至由于天人高手的出现,将整个秦国的江湖力量都向上推了一个台阶。
百里奚的目的由此达到。
五百年间,百里奚与商君虽然在朝堂上逐步地完成了权力的交接与过度,但萧统所代表的天宗也成为了秦国另一支拥有极大话语权的力量。
作为和平权力交接的条件,商君默许了百里奚与萧统的做法,表面上容忍了天宗的存在与壮大。
“表面上容忍,所以还是没有容忍......”
陆玄蹲坐在案前,一只手支棱着下巴,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没有礼貌地插上了嘴。
萧统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忽然轻叹了一声。
“我刚才说的这些,想来史书上都已记载,纵有少许出入,以你和范雎的关系,也必是清楚真相的。”
史书,是史官修的。
秦国的史官,都是范雎领导的太学院出品的。
陆玄对这段历史,当然都已经考证研究过许多遍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形成了许多自己的猜测。
难道真以为一语叫破萧统的身份,是随便叫叫的?
商君与百里奚以及天宗的蜜月期,其实维持了仅仅不到百年。
剧变发生的标志,是在故相百里奚战死咸阳城外。
至今为止,包括范雎,包括萧统,没有人说得清百里奚到底是被谁所杀,没有任何人有不在场的证据,世上每一位天人强者都可以是嫌疑人。
但百里奚死后,动作最多的人,是商君卫鞅。
他在百里奚死后的短短一年里,图穷匕见,慑服群雄,整合朝堂力量,甚至与范雎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辩论,最终于崤谷定下了秦国千年气运聚拢于咸阳的决策。
也就是三千凡国今日之局面的源头。
哪怕仅从史书上只言片语的描述,也能察觉到商君对于击杀百里奚,有着巨大的动机与嫌疑。
然而奇怪的是,作为百里奚传人的萧统,在这件事情上奇迹般地秉持了沉默。
甚至在商君彻底掌权之后,开始全面收缩了天宗的力量,而自己开始了长达近千年的闭关。
直到一百多年前,天宗鼓动了咸阳城所有反动商君殿的力量进行了决战,又被秋风扫落叶般屠戮,七子死的死,逃的逃,失踪的失踪。
作为天宗宗主的萧统,再也没有露过面。
以上的内容,是史书的记载,就算陆玄找范雎求证,他也说不出更多的信息。
“没有人说得清,当年那封纠合秦国力量的密信之上印着萧统的私印,但最终的决战他却消失无踪。”
“昔年我一直在等他与商君交战的气机,但天人交战的气机始终未曾出现.......”
范雎说此话时,脸上流露出的是无限的唏嘘。
那场反动商君殿的战争,不仅仅是当年秦国仅存的江湖力量,还有朝堂中许多范雎的弟子故旧都参与了进去。
范雎常常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参与其中,不无苦涩地笑称自己当年的软弱,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没有等到萧统的出手。
萧统不出手,尉缭在闭关,仅凭他一人,那场战争没有胜算。
天人交手,尤其是商君和萧统这样的天人中的高手交手,气机不可能不被察觉。
但从始至终,范雎、天宗弟子、江湖群雄、乃至整个秦国,都没有等到萧统的出手。
史官、范雎,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讲清楚当年萧统为何没有出现。
但陆玄就是从这些围绕着天宗的破碎的信息之中,整理出了一条更加完整的猜测。
“其实当年你没有现身,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郑安平吧。”
萧统倒茶的手微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晃动,他缓缓地将自己杯中的茶倒满,又低眸饮尽,缓缓抬起视线与陆玄对视,眼神平静得如同此刻崖下的深潭。
陆玄没有等待萧统回应,他将自己所知的都说了出来。
“天宗七子,是天宗宗主座下的七位弟子。”
“所谓七子首座,也就是七个弟子中的大师兄,宗主的首徒。”
“范雎给我提供了郑安平的生平史料,我才知道,他原来是你在百里奚死去的那一年收下的弟子。”
“那时你还不到六百岁,而他恰好也比你小了五百岁。”
“你在百里奚死后收下弟子,我想也未尝没有存续传承的意思。”
萧统的眼眸闪了闪,却仍然没有说话。
“范雎曾和我评价过故相百里奚,也评价过你萧统。”
“他说故相严肃而慈悲,萧统天真而仁厚。”
“百里奚横死,我想如果你是那样的为人,不可能不想着向商君报仇。”
“可你既然选择了隐忍,我的猜测,也许是因为那时你才刚刚跻身天人,面对实力强大的商君并无把握,所以选择了闭关苦修千年。”
“而既然存了一份报仇的心思,想来也存了一份败亡身死的准备,所以你要给自己、给百里奚、给天宗,留下一份薪火。”
“郑安平所代表的天宗七子,就是你留下的那份薪火。”
“但你从来没有想到过......”
“从来没有想过什么?”
“你精心教导了近千年的七子首座郑安平,他从始至终,都是商君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统大笑。
陆玄终于从萧统那如水潭般沉静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抹剧烈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