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渐渐恢复的过程里，陆玄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块单调的木头了。
他的耳朵不再只能听见他每天躺着的这间小小房间里，柳柳跟他说话或者松狮蹭地板的声音了。
柳木兰的这整座医馆，甚至医馆左右邻舍，每一个人的对话、自语、呼吸，碗筷的破碎和碰撞，一只扫帚的倒下，烛火的点燃......
陆玄没瘫痪之前，听力只比今日更强，但除非必要，他只会刻意把这些声音都屏蔽掉。
一个人如果什么信息都细细接收和处理，那么他的大脑最终只会变成一个垃圾站。
但今时今日，陆玄觉着多听一点还是蛮有意思的。
他首先听的是柳木兰跟柳柳背着他说的话。
柳木兰道：“阿木我如今是没本事医好了，也没本事毒死，如今白张狂造反在即，我们也要抓紧些时间复仇，如果等他真覆灭惠国、夺取大宝，想要杀他就更难了。”
“倘若将来真能杀了白张狂，我到时再潜心研究阿木的病情吧，一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总归能探究出一二成果的......”
柳木兰看着冷冰冰的，人其实还挺好。陆玄如是想。
谁想柳柳反驳道：“姐姐干嘛非要把他医好！我们跟他既非亲、又非故，况且他这样子也不是我们造成的。”
柳柳看着像个人，其实真不是人。
“他如今这样子其实也蛮好，我每天都有陪他玩.......”
你那是陪我玩吗......
“而且.......万一你把他医好了，他要是一个比白张狂更凶的人呢.......”
女孩子贸然医一个不知根脚的人，缺乏安全感，倒也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他不能动的时候，我有时玩得有些过火.......谁知道他能动弹以后，会不会跟我算账......”
那你不必担心，包找你清算的，老铁！
除了姐妹的对话，陆玄有时也听一些柳木兰接客.......嗯，会诊的声音。
“这病不算疑症，世上稍有造诣的大夫都能治好，你走吧。”
嘿，还挺有个性，只接疑难杂症。
“你这刀伤是京城九扇门总捕头风不快留下的，风不快为人刚正不阿，只对恶人出刀，我不治。”
靠，接诊还要看人品。
“你的伤口复杂，还有溃烂之状，应是被独门暗器淬毒所伤，似乎是被小人暗算.......”
“柳神医慧眼如神，说得分毫不差！”
“你这伤，据我所知，当世能医的不超过三人，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你医治。”
“多谢柳神.......”
“但你身上携有九命芍药的气味，那是常年浸染接触才能留下的味道，九命芍药是药王谷独有种植的草药，可见你出身药王谷。”
“你是药王谷派来，专门砸我医馆招牌的吧！”
“你走吧，我不医。”
我靠，一上午了，你哐哐坐诊，是一个不医啊。
有技术在身，却这不医那不医，不怕别人找你报复的嘛.......
有时见死不救，比杀人放火更容易招来复仇。
毕竟欺负大夫的成本多低啊.......
陆玄如是想着，又听了听隔壁的动静，忽然明白了柳木兰不医的底气。
柳木兰姐妹这医馆的隔壁，住着一对夫妻。
女人道：“柳神医昨日又拒诊了六人，其中三人回头来报复，都被我解决掉了。”
男人淡淡道：“四人，有一个夜里来的，我夜里起夜的时候顺手处理掉了。”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照柳神医这么个看诊法看下去，她救的人还不够我们打的人多呢......”
“住在她隔壁一天到晚帮她处理这些没看成的病人，打架比从前没有退隐江湖时多了不知多少。”
听动静，男人像是拍了拍女人：“别抱怨了。”
“当年天上地下没有人能治好冲儿的病，是柳神医救了冲儿的命，我们夫妻发过大愿，要护柳神医姐妹十年周全的。”
“若无柳神医，冲儿哪有今日，当年答应了人家，就要说到坐到。”
女人不耐烦道：“哎呀知道知道了！”
“我只是抱怨两句，又不是要撂挑子不干了！”
“你这么一本正经干什么，显得我好像是什么背信弃义的人一样！”
听声音，是重重地打了男人一下。
男人没敢言语。
陆玄听完，明白了。
听这对夫妻的气息节奏，都是如卉后期的高手。
这样的境界，在惠国这样一座凡国之中，至少也能是排名天下前十的高手。
两个天下前十的高手保驾护航，也无怪乎柳木兰敢这样做生意得罪人。
下午的时候，陆玄又听了两个接诊病例。
其中一个是这样子对话的。
“你的病.......我是你第一个找的大夫吗？”
“是是是，请柳神医降下妙手！”
“我先不治，你去找一圈外面其他的神医看看，如果他们不会治，你再来找我治。”
“为何要这样子，神医，我既然来此，自然是信得过你！”
柳木兰不语，只是送客。
下一个病人出现时，听起来已经气息幽微。
柳木兰道：“都找过了？”
“都找过了......”
“无人可解？”
“无人可解.......”
“药王谷的谷主甚至说，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哦”，柳木兰轻轻哦了一声，反问道：“我若给你治好，你当答应我，日后应我驱使一次。”
“你若能救我的命，那我的命便算卖给你了。”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在关键的时候，替我向一个人动一次手。”
“行。”
柳木兰轻轻问道：“如果是惠帝呢？”
那虚弱的病人语气很坚定：“不一定能保证杀死，但我一定全力出刀。”
“如果是当今的白将军呢？”
那人顿了一下，回答道：“一样。”
陆玄于是听明白了，柳木兰到底是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准备向那个白张狂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