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天能拿到那么多面包边...”
脏兮兮的娇小身体抬着一个比她还要高大的箱子,越过地面混乱摆放着的各种物件,摇摇晃晃地走到楼梯台阶的转角。
“哎呀!”
看不清脚下道路的她忽地绊倒了楼梯的第一阶台阶,猛地向前倾倒,箱子被甩飞出去,在楼梯上翻过几面,咚咚咚地滚落下来,其中放置着的东西也随着如雨点般落下,四散在楼梯四周。
“嘶~好疼!”
女孩颤巍巍地站起,看着四周凌乱的一片,将自己斗篷的帽子摘下,脏乱的蓬松红发披散而开,她将已经空空荡荡的箱子捡起,深舒了一口气。
她将箱子放在楼梯的旁边,转身蹲下,在地面的凌乱中寻找着焦糊的面包边,将它们一一捡起,放入箱中。检查每一个缝隙,不愿放过任何一块细碎的部分。触碰掉落的渣滓,她用手掌按下粘住,撒进嘴里。
她弯腰趴在地上找着,忽地,眼前一本摊开的书边,一块L字形的面包边轻轻移动,绕过书角,跑到另外一边。
“诶?怎么回事?别跑!”
她将书甩开,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叼着那面包边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她的面前,没入一个漆黑的小洞之中。
女孩被那快速的动作唬住,接着紧随着走到楼梯下的小洞边,将头抵在地上,仔细观察着漆黑的内侧。
她听到,洞的那边,微动着的毛,吱吱地传来声响。
看罢,她小心地捡起另外一块面包边,小心地掰下一块,将其放置在洞边的角落。接而,她蹲在箱子后面,探出一个小头,悄悄地看着。
只见那毛茸茸的身影同样探出一个小头,摇摆着尖尖的嘴边的长长胡须,四处观望着轻轻走出,将那摆放着的面包边再次叼起,拖入洞中。
羽毛未丰的女孩未曾见过模样的生灵栩栩如生地在眼前攒动,使得她的眼中闪出光来。
她试探着走前,将剩余的面包边抓在手中,深入洞口。
她茸茸的感觉在她手指上骚动,她边跟随着晃了晃手。
“啊!”
忽地,一阵刺痛从她手指传来,她便将面包边留在洞中,飞速地将手收回。
只见,手指的尖端,有两枚红红的细细印痕。
洞内传来愤怒的吱吱声音,似乎是在痛骂女孩打搅了它的生活。
但女孩没有放弃,她似乎想要与那毛茸茸的生物接触。
她接着,将面包边掰下一小块一小块,放在洞口边上,每当那小家伙探出头来,她都试探着将手指伸出,轻触它尖尖的头。但那家伙并没有给女孩以好眼色,手指上的印痕添了一个又一个,当一个手指已然红肿,她又伸出另外一只。
就这样,她与它交流了好几天。
直到那天,小家伙闻了闻女孩像它身上一样脏兮兮的手指,胡须拂过,头靠近轻轻地蹭了蹭,这一次,小家伙没有咬他。
女陔难掩脸上的笑容,她将手中和自己手掌一样大块的面包边揉碎,递到它的嘴边,它便轻轻地舔舐,低沉地发出“啵嘞,啵嘞”的声音。
那一天,小家伙吃的很饱,它早早地回到洞里,沉沉地睡去。
而洞外,女孩正趴着,摇晃着脑袋,看着漆黑的小洞,嘴巴微张,小嘴念叨着些什么...
“我想叫你勃勒。”
洞内似乎有吱吱的回应。
而女孩,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总算有了一天开始,她能不再寂寞地度过。
“你知道吗勃勒?今天,有个冒险家带我去达利亚之树赚了很多钱。”
那天她回来,手中沉甸甸的钱袋轰隆地砸在洞边,勃勒走出,舔舐着她身上布满的伤痕与草叶,倾听着女孩说话。
“勃勒,今天我的钱又被那些人抢走了...”
勃勒躺在她破烂的斗篷垂下的一块布条之下,将其充当自己的被子。
“勃勒,尝尝隔壁多管闲事的叔叔送的水果?”
女孩将一个苹果咬下一块,吐到手上,递到勃勒身边,那小家伙双手抓着,嘴巴晃动着,令女孩发笑。
“勃勒,我好想爸爸妈妈...”
女孩抱着书蜷缩着睡在洞边,小小的勃勒与她挤在一起,就着一块长长的发黄的破布条,度过了一个略微寒冷的夜晚。
她,与它一同度过了无数个沉默的夜晚,直到清晨阳光的降临...
...
小小的土堆,四周环绕着层层叠叠的碧绿的植株,肥嫩的根茎相互触碰着在风中摇曳,像是一个个鼓槌,敲打着空气,将象征离别的鼓声,传向泥土的深处,与枯萎的蓝色风信子花瓣一同潜入生灵所埋葬的地方。
“小苏珊娜,你来将它放进去吧。”
布列塔尼站起,拍去身上的泥土,将手中的花匠铲放至一旁。
土堆之中,一个小小的坑洞,放置着一个小小的木头板子,土堆的旁边,一块布匹之上,正躺着一个小小的家伙。
布列塔尼让出空位,苏珊娜走前,连同布匹一同捧起小小的家伙,走到挖开的坑洞旁边,缓缓蹲下,注视着正在手心中沉沉地酣睡的家伙,记忆中的它,在脑海中活蹦乱跳。
“勃勒...”
苏珊娜伸手拂过小老鼠的胡须,平常的它会将头转过,抱着她手指轻舔,但它此刻似乎只想闭眼深深睡着。
她将布匹包裹而上,打上一个她刚刚学会的蝴蝶结,双手捧着,轻轻将它放置在木板之上,看着已然看不清形状的小家伙,她缓缓站起,眼角,泛起泪花。
“小勃勒,它会在世界的另一端好好生活的...”
布列塔尼走前,蹲在苏珊娜的身边,轻轻撇去她眼角的泪花。
苏珊娜抓起布列塔尼的手,紧紧抱住,将脸埋入她的手臂之中。她将眼睛闭上,不愿再看到土坑之中木板之上包裹之中的小家伙沉睡的模样。
“勃勒是你很好的朋友吧?”布列塔尼注视着苏珊娜的样子。
“才...才不是。只是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玩伴罢了...”她借着布列塔尼的手臂揉搓着脸颊。
“如果不是好朋友,你又怎会如此伤心?”
“我...只是在害怕...我害怕去想,没有了它之后的生活...”
“小苏珊娜...身边的人总会离开,”
正说着,布列塔尼单手将苏珊娜抱起,搂在怀中。
“那不是一场生活的结束,而是另外一场生活的开始。”她的额头轻触苏珊娜的额头。“就像是一本本关于你的书籍,虽然,出场的人物在不断变换,但,故事从未因此而结束。”
“可我...就是不敢去想没了勃勒之后,在平时我和它在一起的时间里,我该做些什么...”
“随其自然,跟随着你的内心,做令自己开心的事情,看向前方,将故事继续写下去。如果你的生活随着勃勒的离去而停滞不前,那又和将自己埋入土中有什么区别呢?”
“爸爸会走,勃勒会走,你会再走,我也有一天会离开吗?....为什么,人们不能把一个故事一直写下去啊...”苏珊娜将头转过,眼角红肿着。
“因为人们的生活就是一场场绚烂的邂逅,”
布列塔尼将苏珊娜放下,将地面上的一株风信子摘下,轻轻握在手中。
“你也会是别人故事中的一部分,而他人,也正期待着与你相遇,创造一段佳话。你要做的,就是去迎接那崭新的故事,去迎接,未知且美丽的未来。就像是你第一次遇见勃勒那样,未来,会有如此一般的无数的惊喜等着你。”
“可如果我们都会死的话,为什么还要彼此相遇,再一起生活着...”
“小苏珊娜,记得爸爸经常给你读的那本《卡德纳斯英雄绝唱》吗?”布列塔尼蹲下,将风信子轻轻挂在在她的领口。
“那本书,爸爸走后,我又独自翻看了好几遍...”
“那,小苏珊娜,你看书的时候会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去读吗?”布列塔尼歪头笑着。
“不会,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苏珊娜不解。
“是啊,即使故事的最后迟暮的英雄吉利斯将爱人的尸骨埋入家乡城墙的边缘,令人惋惜。但人们还是愿意去了解他辉煌的斗争人生,一页一页地翻开,去认识,这样一个坚韧不拔的英雄人物。这就像人生这一本书,即使每个人的结尾都是死亡,灵魂回归宇宙,但,也不会有人直接去读这最后一页。而是,不断驻足,欣赏小径的转角、街道的尽头、山坡的顶部,每一处风景。”风徐徐吹来,布列塔尼的长发摇摆着。
苏珊娜低头,她的目光看向静静躺着的勃勒。
“况且,干涸的河会再次充满溪流,空荡荡的天边会再次凝聚云彩,枯萎的花也会再次盛开。”
正说着,苏珊娜的衣领,缓缓落下蓝色絮流,她仔细一看,领子上的风信子娇嫩的花苞华丽地盛开,饱满的花瓣瞬而飘洒着落下,如星星点点。
“过去走丢的人们,也会在宇宙中再次相遇。”
布列塔尼看向苏珊娜,抚摸着她的头,轻轻走前,将她再次抱起。
“我们...怎么相遇?”
“小苏珊娜,其实,我们都是宇宙中的星尘。在我们死后,灵魂会以星尘的方式归于宇宙,在星海中飘荡,直到我们在意的人都已经到齐,我们就会以全新的姿态再次凝聚于世界的某个角落,以不同的方式,再次遇见彼此,书写一段全新的故事。”布列塔尼抬头,看向耀眼的天边。
“而在此之前,妈妈,会在天边,变成一颗闪烁的恒星,一直注视着你。”
“星星...”
她想起莉莉的话,夜空中注视着她的恒星,在她心中似乎并不是谎言。
“所以,小苏珊娜,失去的人从未离去,而是藏在你所看不见的角落,继续注视着你。”
布列塔尼低头,轻轻的一吻,亲在苏珊娜的额头之上。
紧随着一道猛烈的风吹过,引得苏珊娜睁不开眼睛,只微微望见,地面上饱满遍布的风信子摇摆着,渐渐地,将身躯挺直,花苞晶莹地裹上一层露水。随着她的双眼得以睁开,一片清澈的蓝灌入眼中,蓝色的海,忽地充斥在周围。
枯萎的植株果然再次开出花来,生机勃勃。花再次轻盈地刮来,层叠着的花瓣彼此触碰,在空气中沙沙沙地唱着,将音符般的花瓣抛向空中。环绕在四周,蓝色的蝴蝶,洒落蓝色的粉尘,将蓝色的天堂,构建在蓝色的大海之上。
苏珊娜轻轻触碰空中的花瓣,有着阳光温度的露水便留在手中。
风信子落入木板之上,泥土落下,再一次,生灵归于大地天空。
...
墓碑上的名字,如同记忆中的模样。
一束白色的花,因为没有人接过,而轻轻放下。
“我已经准备就绪了,两位。”
一个庞大的方形器具架在四个岔开的腿上,一个头戴贝雷帽的男人将烟斗放下,将头埋入宽大的布里,手中握着一个按钮,摆弄着那庞大的器具。
“苏珊娜,快过来。”
男人从器具中倒立着的图像之中,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画面外小跑着站在高挑的女士身旁,与她紧紧靠在一起。但她们没有在画面中央,而是那女子与一块墓碑一同,将小小的女孩夹在中间。
“准备好了吗,两位?”男人将屁股翘起,全然地混入布中。
“稍等一下。”
正说着,女子蹲下,为女孩整理衣装,直到她足够可爱,令她欣慰。接而她又转过身,将墓碑名字上的灰尘一遍又一遍地擦去,将墓碑前的花摆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切都在氤氲中显得完美,她才轻轻吻下墓碑与女孩,站回自己的位置。
她最后一次摆弄自己的长发,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中最后一次闪耀。笑着,搂着女孩的肩膀,明亮地如夜空中的恒星。
“好了先生。”她维持着笑容,向男人示意。
咔嚓,咔嚓,咔嚓。机械按钮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庞大的盒子之中,光路过的痕迹正记录下眼前三人的模样。
布列塔尼手中的钢笔留下笔墨,字迹留在胶片背面。
“弗鲁利亚氏,巴利托奇,妻:布列塔尼,女儿:苏珊娜。摄于埃格尔历40年霜月十二,中央城街道12号来克利亚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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