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皎很想对诸葛真说一句——主意提得很好,下次不许再提了
可是似乎除了她,并没有谁觉得诸葛真提的这个主意有问题,反而一个个都满脸兴奋期待之色,看着仙姑,等着她同意。
李令皎实在是有些心累,无奈地摆了摆手。说:“我考虑一下。”
她让那几个帮忙安装一下太阳能电板的人离开,自己则准备晚上就在这神庙里面睡上一夜了。
买一个床垫,铺上新被褥,就可以睡。
心里打定主意,结果一转头,她愣住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诸葛真居然还站在她的身后,没有离开。
诸葛真平静地道:“某还有些事想同仙姑交谈一番。”
李令皎总不好说,自己已经准备下班休息了。
当仙姑就是这点不好,还要二十四小时待命地等着随时进入角色状态,想要点儿下班的私人时间,都会被打扰。
她心里暗自想着,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浅淡微笑,“先生请说。”
外头风大,又有些许的雪花,被吹拂着飘过来,落在人脸颊上,晕染开一片凉意。
她带着诸葛真进到了屋子里头。
空荡荡的砖瓦房不见得保暖,但好歹不用站在外面受风吹雪打了。
诸葛真在她掏出来折叠凳上坐下,才开始说话:“适才见仙姑的神色,似乎对某的提议,并不认可?不知是何缘由呢?”
李令皎听他提起这件事,抿了抿唇,干脆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百姓农忙,一年到头辛劳,不得丝毫的放松,若是夜间也要他们干活,和用鞭子抽打牛马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甚至有点儿物伤其类。
想到了现代社会里,被老板逼着加班,还不给加班费的打工人。
诸葛真却道:“那么,仙姑是否知道,百姓秋收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时间紧迫呢?”
“嗯?”李令皎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一副倾听姿态。
“某曾经生活在乡野之间,也有几亩薄田需得耕种。所见到的百姓,每每到了秋收农忙的季节,没有不在早晨第一声鸡报晓就起床的,出门的时候,外头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干,等走到了田地里,天色正好微微亮起,可以看清楚地里的庄稼。”
诸葛真垂着眼睑,声音清澈透亮,在一室静谧的柔和光线里,娓娓道来。
“从天空刚有一点儿微光就开始劳作,没有不耕作到傍晚太阳完全落山才回去的。并不是因为劳累才回去休息,而是因为是在看不清地里的状况,只能回去休息。每日都重复着这样的工作,才能在秋收时收割完地里所有的稻谷。”
“可是如果遇到了下雨的天气,雨水落下来,就会将稻谷泡烂发霉。已经收获的还可以放在屋子里避开雨水,没有收获的就只能腐烂在地里。百姓一年的劳作不过如此,一旦抢收的不及时,所有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
李令皎的面色在他的陈述中,逐渐地严肃起来。
在诸葛真终于说完之后,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可以为百姓们在夜间提供照明,这样秋收的时候,就不必担心抢收得不够及时?”
诸葛真点头:“某正是此意。”
李令皎沉吟片刻:“可是诸葛先生,你又如何确信,有了夜间的照明之后,百姓们抢收就可以及时了呢?”
“天象非人力可以更改,能在雨落之前,多抢收一份,已经是最好不过了。”诸葛真说。
李令皎微微摇头,看着他,目光清澈明亮。
“诸葛先生,我说的并非是天时。如果夜间也可以在田地里劳作,难道百姓们就有秋收的时候会多干一些活吗?其他的时节,难道就不会因为夜间可以干活,而加倍劳作吗?”
“如果春耕时分种下的稻谷比往年多了三成,每日就需要多付出三成的时间打理,秋收也要多付出三成的精力。每日三成的精力,足以让百姓辛劳不堪。”
诸葛真轻轻叹息一声,说:“自己的能力能够照顾多少的庄稼,就种植多少的庄稼,这样简单的道理,百姓们会懂得的。”
李令皎说:“百姓们或许懂的,但是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的官府与豪强,却不一定会允许他们减少种植的数量。”
有了电灯之后,纺织厂女工的生活不一定可以得到改善,不过她们的加班肯定是更多了。
诸葛真诧异道:“仙姑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李令皎点了点头。
诸葛真道:“仙姑既然担心,那便干脆推翻可以拿着鞭子的豪强好了。”
李令皎的脸上倏尔绽放出一抹微笑:“诸葛先生是这样想的吗?”
之前的时候,朱有序毒杀了县长,诸葛真也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李令皎就看出了,这两个家伙,都不忠于朝廷。
也正常,这个时代,世家的权势可比皇权大多了。
皇位或许可以换着不同姓氏的人坐,可世家,却是一个姓氏传承几百年的。
这两个人并不将朝廷皇权放在眼睛,那么世家呢?
他们对世家的态度又是如何?
直到今天的这场夜谈,不知不觉发展到这一步的话题,让李令皎终于试探出了他的真心。
推翻世家。
放在这个时代,可是比皇位换个姓更惊人的想法。
“我原以为,先生会希望,我能与世家交好,得到他们的扶持。”李令皎淡声说道。
诸葛真说:“如若仙姑没有带某来此,某的确会这么想。”
可是他来了,还看到了亩产五千斤的红薯。
一瞬间领略到了仙姑富得流油,招兵买马不在话下。
不做一番事业都对不起这几天吃的烤红薯。
更何况……
“五姓七望,诚然尊贵,但终究只是趴在天下的土地上,吸血自肥的水蛭罢了。屯田圈地,佃户供养,十几个姓氏却占据了天下十分之九的利益。”
诸葛真低声道:“如果不推翻世家,皇位换了一个姓氏的人来坐,与之前又能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