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田西侧不知名的小山内,一条羊肠小道在密林当中弯弯绕绕,这条小道是进山为数不多的几条通道之一。
松榆杨柳各色树木盘根错节,茂密的枝条垂下来遮挡住视线。
韩林领着十来个人,提着刀棒,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枝叶往前探去。
走了大约三十几步,韩林就看见小道上趴伏着一具尸体,背后插着四五支箭,身下的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
走到近前,韩林叫人将这具死尸翻了过来,稍一辨认,就认出是庄田中的包衣之一。
看来应该就是昨夜张孝儿所说缀在最后面被射死的那个包衣。
韩林挥了挥手,叫人将他拖到了路边,等一会再拖出林子去,找地方挖坑埋了。
一众包衣看着心中都有些戚戚。
也有些庆幸,还好有韩林这个领头的在,包衣们死了也不用去和粪肥沤在一起,以血肉肥田。
夏末时节林茂根深,各种虫蛇也藏身其中,不一会众人都被蚊虫叮咬地满身大包。
抬手拍死一个吸血吸得肚圆、连飞都飞不起来的硕大的黄蚊,高勇刚要骂,忽然头上扑棱棱一声,吓得众人一缩脑袋。
抬头看去,才发现是几只不知名的野鸟。
“他娘的,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这群山匪胡子躲躲藏藏,净背地里耍阴招,还不如直接杀将过来,拼个你死我活才痛快!”
高勇低声暗骂道。
韩林微微一笑,对着他点头道:“高大哥,你当两军对战呐,人家是匪,自然是在暗地里了。”
高勇冷哼了一声:“被这群山匪给闹得,吃不香睡不好,咱老高如今倒是想两军对战的日子了。”
“别急,有的是机会。”
韩总旗跟着道:“就怕你老高到时候吓得尿了裤子。”
高勇撇了撇韩总旗断了的小指,撇着嘴道:“你几时见咱老高怕了?倒是老韩你,到时候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别跟你的小指头一样抬头抬不起来了。”
“那可不成……”
韩林也凑趣道:“韩大哥也许愿意,但是家里面那鞑女可不乐意,这可是人家得用的家伙事儿。”
几个人一边往前走,一边插科打诨,倒也将紧张的气氛给冲淡了不少。
又往前探进了百十来步,又见一个死尸趴在一排尖木上,尖木透背而出,白色的锐锋处挂着一些人体零碎。
“呕……”
见到这般凄惨的死状,几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包衣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韩林走到近前蹲下,发现了一条藤绳,藤绳系在道路两侧的树上,横在路间。
高度刚好到人脚踝,夜里看不清,很容易就被绊倒摔在尖木上。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陷阱,就直接杀了一个包衣。
“细作、陷阱、埋伏、毒箭,山匪胡子里面有高人。”
韩总旗久经阵仗,一下子就给了判断。
“管他鸟甚的高人,抓出来一刀宰了,咱让他成高鬼。”高勇又恨恨地说道:“不过是些下三滥的玩意儿!”
韩林摇了摇头道:“韩大哥说得不错,这手法虽然邪门歪道了些,但确实好用,看来,咱们遇到的对手不简单。”
接着韩林又站起身形,对着一众包衣小声说道:“这些山匪来路不简单,为了咱们脑袋上顶着的二斤半,都小心仔细些!”
……
又接连十来日,每夜都有凄厉的鹿哨划破夜色。
五个包衣中了冷箭受伤,好在韩林也吩咐众人,一旦遇袭便鸣哨示警,不要去追,这才没有死人。
山匪也愈发大胆,之前还只是突施冷箭,后面竟闪身出了林子,
凭借人数优势赶跑伏路哨,打量着整个庄子,还指指点点。
等当值得高勇、韩林等人带队赶过来时,又窜回林子里。
让韩林等人无可奈何。
每日夜间的鹿哨搞得众人心神不宁,神经紧绷,但山匪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紧绷的劲儿过了,包衣们都有些松懈。
虽然韩林等人三令五申不可懈怠。
但长时间下来,任谁也扛不住,连杨善都在当值中打了瞌睡,让韩林好一通训斥。
想了很久,韩林忽然反应过来,山匪这是在用疲军之计。
韩林心中警觉了起来,见田间麦粒渐渐饱满。
他知道,山匪真的快要来了。
韩林也跟庄内的旗丁说了此事,但旗丁的领队特色愣只是冷笑着听完,淡淡地表示他们的职责只是防卫好左近这一片屋子,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韩林没办法调动旗丁,无奈只能作罢。
至此,韩林也不敢夜间回家去住。
但他又担心伊哈娜等人,没过两日便在日间回去,让他们做好防备,甚至还将门窗做了加固,以防不测。
然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来了。
这一日时辰耽误的有些久了,回来已经几近黄昏时分。
刚到村口,韩林便远远地看见十来个人骑着马跟他迎面冲了过来。
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人影,韩林心中一惊,握住腰间的腰刀,两息过后看到了打头的特色愣才微微舒了口气。
两方侧身而过,韩林拦住特色愣,问道:“特色愣,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特色愣被韩林拦停,略有些恼怒,嘴中道:“韩林,你莫要耽误了军情!”
说着,特色愣一指他身旁韩林没见过的红甲,特色愣又跟红甲耳语了几句。
那红甲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抬起鼻孔,高声道:“此乃岳托主子信牌,如今毛文龙袭扰辽阳,调各庄田旗丁协防!”
过往都是他打着岳托的旗号压别人还没察觉,如今别人打着岳托的旗号来压他才发现,根本无从反驳。
韩林拱了拱手,让开了道路。
特色愣等人拍马疾驰,看样子确实是往辽阳方向去了。
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韩林叹了口气。
本来还能拿旗丁当做最后的依仗,实在拼不过还能向庄田的那片院落撤退。
而旗丁这一去,依仗全无,只能靠他们这四十来个包衣了。
希望山匪不知旗丁调走,他还能唱一出空城计。
闷闷不乐地走进了庄子,高勇等人正在吃饭。
韩林挨着高勇坐下,抢过高勇手里的破碗,喝了一口烂菜叶子汤,说道:“旗丁调走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罢。”
高勇摇了摇头,有些错愕地道:“小半个时辰以前我看有人冲进庄子,随后那群旗丁慌慌张张地备马,往外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原来是抽调走了?”
韩林抹了抹嘴边的,叹息道:“是啊……说是东江镇又袭扰了辽阳,抽他们去协防。如今只能靠……”
说到这里,韩林忽然一顿,喃喃自语道:“征巴林的大军早就回来了,怎么还要从别处调兵?而且几个月以前东江镇刚被打退,怎地能这么快就又杀了回来……”
忽然韩林猛地站起身形,狠狠地将碗摔在地上:“我日他娘!中计了!”
与此同时,一阵尖锐凄厉的鹿哨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