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率教面色不虞,台下坐着的一众将校,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再交头接耳。
这也是韩林第一次看到赵率教如此面若寒霜,赵率教扫视了一圈:“前日东江镇遣人渡海祈援,我已派人护送至宁远抚台大人处,是驰援还是攻奴,自有抚台大人做主,但我等诸将仍要未雨绸缪,尽早打算!”
言罢,赵率教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幕僚将怀中捧着的三尺来长的丝木制轴卷展开。
韩林定睛一看,发现上面绘着包含辽左和朝鲜的舆图。
赵率教缓缓得站到了舆图面前,指着舆图中的朝鲜位置说道:“如今鞑地灾怨四起,攻李朝为获粮,攻东江为除忧,现今之事不知各位有何想法?”
说完,赵率教眯着眼睛环视,台子下的诸将都纷纷低下头去。
不是他们没想法,而是要顾及到辽东巡抚袁崇焕。
从山海监军到宁前兵备道,再到辽东巡抚袁崇焕可谓是风生水起。
在辽东说一不二,甚至还想裁撤经略和总兵将事事都统纳到自己的手中。
好在,现今的天启皇帝没有答应,为了分其权设了辽东督师,以王之臣取代高第,位在袁崇焕之上,两人意见相左,屡屡不合。
听说最近王之臣都气病了,正要上书请辞,如果他走了,那袁崇焕真就是执牛耳者了。
鞑国新汗立时,袁崇焕还想趁机进剿,但因为吊唁之事与皇太极有了往来,两相议和,如今谁也不知道袁崇焕的想法,更不敢吱声。
最后还是副将朱梅站了出来。
他先是拱了拱手,随后嘴中说道:“奴人分兵入朝,不可能没有防备,我等贸然前往,怕其人有所伏。”
移镇广宁前屯卫的副总兵左辅立马赞同道:“前日我等自宁远来锦州之时,抚台吩咐,非万不得已,不许进剿,我等擅动刀兵怕是不妥,此事非我等之议,需听抚台大人示下。”
左辅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人冷哼了一声,那声音虽然轻,但是在止了喧嚣的厅堂里仍显得如此刺耳。
韩林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一个不到四十的将领坐在位上,面带冷笑。
赵率教望了过去,点了他的名:“曹游击,你有何异?”
这将领从座上站起了身,对着赵率教拱手说道:“文诏不敢有异,只是闻左大人之言,观左大人的鬓发,感叹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实在是忠勇有余,而锐气不足……”
这句话说得满堂皆惊。
左辅是谁?那可是在宁远之战中,论功行赏仅次于满桂位居第二的功臣。
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将校,竟敢当面出言讽刺。
韩林心中也十分惊诧,他默念这个人的名字。
曹文诏。
这可是后来在农民义军眼中杀神之一,与其侄曹变蛟合称大小曹将军。
想不到竟然在此地遇到了。
“放肆!”
赵率教看了一眼左辅。
嘴中对曹文诏喝道,虽然出言呵斥,但眼中那份欣赏之意还是隐藏不住。
左辅确实年老了,他捋着颌下已经半白的胡须,也不恼,呵呵笑道:“曹游击教训的是,在下确实老了,日后还需尔等这样年轻的将校为国尽忠。”
曹文诏一愣,连忙拱手对左辅行礼:“是文诏唐突了,还左总镇勿怪。”
曹文诏也不敢再言,对着赵率教拱了拱手坐了下去。
赵率教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继续环顾。
朱梅、左辅的地位与赵率教相差不大,因此敢在他面前谈论,曹文诏是性格所至,但也因为左辅的软刀子知难而退。
环顾了一周以后,见台下的将校皆低着头,赵率教的失望更甚。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居于末尾的那个人身上。
想了想,赵率教点了韩林的名:“韩贴队,你先自奴地逃脱,后又入奴地绘图,鞑国情形,这里恐怕属你最为知之,不知你有何想法?”
韩林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在那里老僧坐定,原本想着这种大人物的议事,能够说上话的,最次也得是个游击,他这小小的贴队官,怕是带个耳朵就行。
可赵率教点了他的名,韩林心中苦笑。
从赵率教的态度可知,他是十分想驰援东江镇或者去奴地进剿的。
可一来,他是袁崇焕手底下最为信任的将领,袁崇焕甚至为了他,将满桂给召还,让赵率教尽统关内外兵。
二来,坐到他这个位置,已经难以言而由衷,话从口出以后,必定牵连甚广,环绕在他身侧的将校们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因此进取之事,不能从他的口中出,可满堂的将校只有小小的游击将军曹文诏开了口,但马上又被左辅给逼退。
怎么能不得罪遮挡辽左的袁姓巡抚,又能满足眼前现管的赵姓总兵。
这是韩林当前所面临的难题。
被赵总镇当枪使唤了啊……
韩林想了想,从座上站起身,先是冲着赵率教一拱手,随后又对着满堂将校再一拱,嘴中谦道:“有总镇和各位副总兵、参将、游击大人在这里,小子不敢妄言。”
见从末席站起来的是个连把总都不是小小贴队官,众人面上都有些难看
现在什么人都能在屯卫的衙署当中登堂入室了?
虽然因为其入奴地、进献绘图之事,众人对韩林都有所耳闻。
可韩林终归还只是个管着五十人的小小贴队官,与在座最小的游击,相比都隔着十万八千里。
地位可以说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等还未发话,赵总兵怎地就点了他的名?
抱着这种心理,连韩林的顶头上司游击马爌也在坐视。
看见众人的脸色,赵率教在心中冷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既然都不敢说话,那也就都别说话了。
接着,赵率教对韩林颔了颔首:“本镇今日里召集部众,就是要共论军情。此处职无大小,位无尊卑,但说无妨!”
“我叫你说,你就说!”
随后赵率教又对着韩林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得,看来不说出赵率教心中的所思所想,这件事是不能善了了,赵总镇,你这是将俺往死里逼啊!”
韩林在心中的苦笑更甚。
接着他咬了咬牙,说道:“而今局面,职下有三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