麾下战兵们正在城墙上坐着休息,可韩林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根本坐不住。
他负着手在城墙上踱步,不时踮起脚向西眺望。
广顺门。
广顺门是锦州城的西门,自镇北门的鞑贼受阻,如潮水一般退去以后,那里的枪炮声便从未停歇,滚滚升起的浓烟,如幕遮盖笼,在西端城墙的上空漂浮。
从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便可知道,那里正遭受着鞑贼大部的猛攻。
韩林咬着唇肉,又向鼓楼的方向看了看。
方才鼓楼上的红旗连番摇动,南面的守军的一部已经被调往西门,可对于同样临近的北段城墙,却未做部属,毫无动静。
一旦城门被破,以鞑贼凶恶的性子,定然全城都会遭到屠戮,韩林有心驰援,可未得令状,他也不敢擅作主张。
这是十数万人的搏命厮杀,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鞑贼再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届时韩林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因此,他只能紧握着拳头,咬紧牙关,等候调遣。
看着韩林的模样,金士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林看了看金士麟,不由得失声唤道:“之定兄……”
“韩兄稍安勿躁,叔……总镇大人未调动咱们,就说明西门尚有余力,这满城的将官,又哪个不是身经百战?想必他们心中自有计较。”
韩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但愿如此!可我这心中如刀割似火燎,实在是坐立不安。”
“我亦如此。”
金士麟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一丝微笑:“鞑子这般阵仗,怎不教人心中凄凄惶惶?可君乃我队之胆魄,这般姿态模样,教麾下作何感想?”
金士麟这一番话,如同震霆一般猛地将韩林给劈醒。
韩林不动声色地偷眼瞧了瞧自己麾下的战兵们,就看见他们似乎真的受到了自己的影响,脸上都是一副不安和迷茫的神色。
韩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虽然还没学会不动如山,但也不能将心迹就这般显露在脸上才是。
看来还得学,还得练呐!
韩林心想。
他重新收拾了下脸上的颜色,轻咳了一下,对着战兵们高声笑道:“敢问各位爷,今日杀得痛快否?”
“痛快!”
“俺打死了俩鞑子,亲眼看着他们倒下去的!”
“你那牛皮都要吹破了,咱一起放的枪,你怎地就知道是自己打的?”
之前韩林一直不说话, 一众战兵们也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又见他脸上的焦急,因此人人心中都有些茫然与不安。
但听到韩林终于发话,而且还嬉皮笑脸地同他们打趣,战兵们揪着的心顿时一松,争先恐后地应和他的话。
听了一阵,韩林对着一众战兵们继续发问道:“今日一战,咱们队如枪尖刀刃,可有鞑子、包衣能阻得了咱们的兵锋?!”
“没有!”
众人挺起了胸膛齐声大喝。
“可有哪个队伍,哪个人敢拍着胸脯说比咱们杀的鞑贼多?!”
“没有!”
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了浓浓的骄傲之色,如若不是他们用轮射法连番击贼,此时鞑贼或许早就填平壕渠,附城而上了。
韩林嘴中拐着弯地发出了一声“嗳”赞同道:“就是嘛!这战后之功,小的旁的不敢保,保准各位爷将银子揣个满怀,您就瞧好吧!”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是维系一支队伍精气神和军纪的核心所在。
韩林现在官小,拿不出合适的官职来许诺,但韩林有产业,有银子。
因此,他已经做好了打算,韩林将从这半年来的利润里抽出三成来对战兵们进行奖赏,对于五十人的队伍来说,人人都能获得一笔不菲的银子。
看见人人脸上喜笑颜开,韩林又指了指正躺在队友腿上的伤员,嘴中说道:“你们几个,可不能死了,不然你狗日的赏钱,就全请这帮家伙听戏了!”
失了亲眷的战兵战死请众人听戏,是韩林所创立的规矩。
“大人,俺们可不能死,还指望着大人带俺们多杀几个鞑子呢!”
一个肩膀受伤的战兵一边大笑着,一边对着韩林说道,一边说着,扯动了伤口的他,还一边哎呦呦地叫唤。
如此大的战事,若说没有伤亡那是不可能的,韩林数了数,自鞑子攻城到现在,整个贴队已经阵亡了三人,伤了六个。
此时虽然北段的战事稍歇,可西面的激战正悍,他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将伤员送下城去。
好在还有酒精,伤了的用酒精消毒后,也都上了药,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看着已经移至敌台拐角处的三个阵亡的战兵,韩林其实心中也悲痛不已。
终日里吃、住、训练皆在一起,这些战兵他每个人都能叫出名字来,甚至还能说出籍贯,但此时却天人两隔,如何不教他心中大恸?
但刚才金士麟的一番话,终于将韩林给点醒,在战事当中,除了奋勇杀敌,其他任何事都是不合时宜的。
见整个贴队的士气又被提振了起来,韩林还想对几个作战勇猛的战兵们挨个嘉勉一番,以树典型。
可他刚开口,就听闻等待了许久的钟声终于悠扬响起。
听到这钟声,韩林原地跳了起来,急急地向钟鼓楼上看去,就见钟楼上的一面红旗正对着他们摇摆招展,扬舞了许久,最终终于遥遥指向了广顺门的方向。
“全体都有,起立!”
听到韩林的喝喊,原本席地而坐的战兵们齐刷刷地都站了起来,那几个伤员也想挣扎着站起,可挣扎了两下,都没能成行。
“大人……我们……”
其中一个伤员嗫喏着说道。
韩林看向了他们,笑着骂道:“驴日的你们要干啥,这里谁不知道你们已然尽了力,非要死在俺们面前麽?呆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俺们回来,可不准死了!”
哄笑声中韩林对着伤员旁边的战兵们点了点头,让他们将伤员转移至稍微安全的地方,又留下二狗子照顾他们。
二狗子原本想跟着韩林,却被韩林一脚踹了回去。
他还太小了。
片刻后等到战兵们归队,韩林立在已经排好阵列的战兵前面,朗声说道:“方才北门血战,弟兄们的血气我和队官们皆看在眼里,我知道弟兄们都没有休息够,可鞑子攻势如潮,片刻不停,如今号令召集,我等自当奋勇!广顺门,不能有失!锦州城,亦不能有失!”
紧接着,韩林一拔腰刀斜指西门,双脚一踏做了一个立正,与此同时大声喝道:“威!”
“武!”
齐刷刷地踏步声中,战兵们嘶吼着接道,脸上皆尽刚毅之色。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