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记得很清楚。

    因为三月二十五这日，正好是他八岁生辰。

    去往年的这一天，爹都会早早关门，让做点心的师父给他做一个超大份点心，娘也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一碗他最喜欢的扣肉。

    娘做的扣肉酱汁浓郁，喷香扑鼻，可因为步骤繁杂，只有他们生辰的时候，娘才会亲自露上一手。

    可这种美好的日子，自天狩十八年之后，便一去不复返。

    他的生辰，成了他亲人的忌日。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五依旧对亲人出事时的细节记忆深刻，说明他不会记错日子。

    可书上记载的却是天狩十九年。

    说明早在之前，桃花镇便是一座死城。

    却无人察觉。

    “难不成世界上还有什么能穿梭时空的法子不成？”燕兰珣随口道。

    江知渺却万分笃定的点头：“当然有啊。”

    不然她怎么会来这儿。

    江知渺语气认真，殊不知她如今在燕兰珣眼中就是个脑袋有疾的小孩儿。

    燕兰珣想，还好她除了会乱认爹妈之外便没其他不正常的毛病，不然到时候治病怕是得花去他不少积蓄。

    不过当下还是小五的事情要紧。

    他想了想，又道：“这么大一个镇子出事，却在一年之后才暴露出来，那期间路过当地的人都没察觉吗？难不成在他们眼中，那些人都还是活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可江扶摇却灵光一闪。

    “幻境。”她突然开口。

    “要想以假乱真，骗过别人的眼睛，就只有幻境才能做到，整个桃花镇，早在天狩十五年之后，便被设了一个巨大的幻境。”

    规模这么庞大的幻境，能设个几天都了不得了，却足足撑了一年才被发现，说明设下幻境的人，修为不低。

    而精心遮掩，定是为了不想被旁人发现，说明这人在修真界颇有身份地位。

    江扶摇不由想起了琼州城外的幻境。

    这是同一人留下的手笔。

    “小哥哥。”江知渺不知道她娘脑袋里的头脑风暴，正凑到小五跟前商量：“你把铃铛借给我们好不好，到时候我们会还你的。”

    小五死不松口：“不给。”

    这是他关于过去的唯一念想了。

    巫瑶不耐烦了：“他不给直接抢就行，反正他现在也动不了。”

    小五脸色一白。

    他现在不能动弹，如鱼肉般任人宰割，而铃铛就在他怀里，若是想要，直接伸手就可以拿到。

    巫瑶说着就要伸手来抢，却被江知渺抱住了手，头摇得像泼浪鼓。

    “不行的不行的，我娘教过我，不能像土匪一样抢东西。”

    小五对此大受震撼。

    这群人对他围追截堵，行为已经大大超过了土匪的范畴，结果现在还在这里道貌岸然的装君子？

    但江知渺很有原则。

    三百年后，燕兰珣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当上妖帝，首先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扶贫。

    妖族真的很穷啊，一有点好东西就自个儿囫囵吞下，根本不会想着拿来卖钱。

    所以当燕兰珣带着江扶摇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库房前，正准备将那句经典的“女人，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有什么喜欢的赶紧挑”说出口，就看到了空荡荡的库房。

    墙角甚至都结起了蜘蛛网。

    燕兰珣气得锤墙：“我特么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当老大了，想带你来挑点好东西，结果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天杀的竟然连屁都没有！”

    江扶摇把人好一阵安慰，才勉强平息了妖族大王的怒火。

    人一穷就会开始发疯，那阵子，燕兰珣几乎把修真界抢了个遍，当然，抢的都是昔日与他有仇的，还有私下行凶作恶的。

    其实别的也想抢，但都被江扶摇掐着后脖颈，把想法给摁了回去。

    听说遗传很强大，江扶摇生怕江知渺也长成个土匪，自小就对她敦敦教诲。

    江扶摇的教导很折中，她告诉江知渺：“作恶要对恶人，不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通俗点就是：你可以学你爹打劫，但是不能打劫无辜的人。

    江知渺觉得小五哥哥是可怜人，所以不能抢。

    “你们都这样对我了，现在又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小五脸涨得通红，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既害怕，害怕中又有那么点委屈。

    若是他家人还在，定不会让他被这样欺负的。

    正难过着，突然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贴在了脸上。

    小五一怔，便听江知渺道：“小哥哥，你别哭了，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流下了眼泪。

    这时，燕兰珣看了一眼头顶，啧了一声：“天要亮了。”

    折腾了这么一晚上，天边已经开始泛青，用不了多久，日头升起，鬼市就会消失。

    燕兰珣倒不担心能不能找到小五这事儿，他肉疼的是摆渡人收的那五十灵石入场费。

    要不下次来时，他还是自己划吧。

    毕竟看小五这副模样，今天是要不到铃铛的。

    可就在这时，江扶摇却走到小五跟前，俯身曲膝，道：“我帮你报仇。”

    小五瞪大了眼睛。

    江扶摇一字一句，颇为认真：“进入桃花镇后，我会全力搜寻当年有关此事的线索，然后帮你，以及你的家人报仇。”

    “若你不信，我可以发天道誓言。”

    此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白。

    小五的眼睛又红了。

    恨意灼烧几百年，让他变成游魂都不想去投胎转世，一直徘徊人间。

    “亲非故的，你为何要帮我报仇？”小五咬牙道。

    或许，这只是诓骗他的一个借口。

    他盯着江扶摇，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心虚。

    江扶摇的回答是左手两指并起，指着心口默念，须臾，天边一闷雷响起，这是誓言成功的表现。

    连燕兰珣也惊了一下：“江扶摇你疯了，这东西是能乱立的吗？”

    若不能如约完成，因果加身，日后渡劫时会被劈得连渣也不剩。

    “我也可以的！”

    雷声响起时，江知渺缩了一下，但还是握紧小拳头，鼓着小脸发誓道：“若是以后不能帮小五哥哥成功报仇，以后……以后就再也吃不饱饭！”

    按理说，这种小孩子的发誓，天道一般都会当过家家一样不做理会。

    可江知渺说完后，天上又是一阵闷雷。

    江扶摇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

    总觉得天道是故意的。

    “你……你真的能帮我报仇吗？”小五只觉得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江扶摇点头：“能。”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红光。

    整个鬼市，也从边缘开始渐渐消散。

    小五打算相信江扶摇。

    眼见天要亮了，他急忙道：“铃铛就在我怀里，你们注意不要弄丢。”

    话音未落，江扶摇已经伸手从他衣襟里掏出了那枚小小的铃铛。

    与此同时，小五的身形也开始淡去，就在消失前一刻，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大惊失色：

    “等等……”

    然而已经晚了。

    繁华夜市散去，眼前又是那布满荒芜杂草的湖心岛。

    江扶摇干净掌心趟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铃铛，周身遍布繁复花纹，上面还吊了根红绳。

    这么多年过去了，铃铛上花纹已经有些斑驳，红绳也老旧不堪，可铃铛周身却依然光泽如新。

    似是被人时时摩挲。

    好像在提醒自己，一场刻骨铭心的血仇。

    巫瑶松了口气：“终于拿到了，可刚刚他还想说啥来着。”

    “对啊。”江知渺眨巴眨巴眼睛，“我好像也听到了。”

    殷竹越欲言又止：“好像……我们忘了帮他摘定身符？”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