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忧在宴会上的时候就发现顾景炎总是心不在焉。
见他忽然这么严肃。
心下骤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抓着顾景炎的胳膊,眼里写满担忧,“王爷,我父兄当真还活着?”
“活着。”
顾景炎喉头微动,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只是,你父兄被西陵王活擒了。”
“西陵王?我父兄不是在北边吗?”
“他们大概率是在躲避北离追兵时选择了往西南方向进发。”
“所以,西陵七公主在宴会上用我父兄的性命威胁你了?”沈无忧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
这位西陵七公主敢当着十几个国家的使臣面前公然对顾景炎示好,便证明她极有可能留有后手。
顾景炎没有作答,曜黑的眼眸里泛着肆虐的黑浪。
直到现在。
他依旧没有想清楚坦白是不是必要的。
沉默良久。
他终于开口问道:“本王很想知道,你可会因此而放弃本王?”
“我...我不知道。”沈无忧摇了摇头,脑海里一片空白。
一边是父兄的性命,一边是顾景炎灼热滚烫的爱意。
说实话,真要她割舍其一。
她一定会选择舍弃掉后者。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爱他。
顾景炎定定地望着她,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很清楚,让任何人做这种选择,他都会变成被舍弃的那一个。
他的爱意和四条人命相比。
确实是微不足道。
可一想到自己会被她舍弃,顾景炎还是不可控制地伤了心...
“无忧,本王很想知道,如果只有同上官乐言成亲才能救下你的父兄,你是不是会求着本王娶她?”
“上官乐言的诉求是什么?她亲口说的,只要你答应和她成婚,西陵就会放我父兄一条生路?”
“她还说本王若执意娶你,你父兄的项上人头便会出现在你与本王的成婚大典上。”
听顾景炎这么一说,沈无忧的心又颤了颤。
西陵离天越京都极远。
这意味着短时间内,任何救人的良策都只能是一纸空谈。
这种情况下想要保全父兄性命。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顾景炎借机稳住西陵七公主...
“告诉本王,你是怎么想的?”
“眼下想成功救出父兄,只有三条路。第一条路,那就是绑了上官乐言,同西陵交换人质。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这条路无疑是最稳妥的。可惜,圣上一旦发现我们绑了上官乐言,势必会趁机派兵围剿。”
沈无忧沉思了片刻,即刻摇了摇头,慎重说道:“由此可见,这条路走不通。”
“剩下两条呢?说说看。”
“第二条路,可能要委屈你一下。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到时候我们可能需要先解除婚约,或者...可能还需要委屈你先答应下上官乐言的要求。”
“凭什么?你父兄的性命和本王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让本王做出牺牲?”顾景炎幽幽地反问着她。
“抱歉。”
沈无忧也觉得要顾景炎做出牺牲对他来说并不公平。
她低着头,默默绞着手指,不再说话。
“第三条路呢?”顾景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第三条路也需要委屈你一下。”
“说来听听。”
“可能需要散播你不能人道的谣言,正常女子一旦听闻你那方面不行,生不了孩子,也许主动放弃。”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本王觉得还行。”
顾景炎最怕的就是被她放弃,至于不能人道的谣言,他一点所谓也没有。
“婚事能不能推迟?父兄生死未卜,我真的没心情。”
“...好。”顾景炎又一次做出了妥协。
“多谢。”
“用得着这么客气?”
顾景炎心里颇酸,他总感觉沈无忧并不是在全心全意爱着他。
他就像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人。
他在时,她会对他和颜悦色。
他若不在。
她的生活也不会发生一星半点的改变,她照旧明媚阳光...
“王爷,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你可以选择袖手旁观,我不会怪你,这本身就是我们沈家的事...”
沈无忧还想着接着往下说,顾景炎直接打断了她,“你不用太过担心你父兄的安危。本王已经让人全力去营救,就是还需要一些时日。如若营救失败,本王可以娶她。但本王做这一切并不是不求回报的,你应该知道,本王想要的是什么。”
顾景炎在得知沈无忧极有可能会因为她父兄的安危,舍弃掉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心里无疑是难受的。
他能理解她,却又炙热地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将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能够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你想要什么?”
“本王想要你。”
“嗯。”
沈无忧轻声应着,但她并不是很明白他的想要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他都得到了,不是吗?
“无忧,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爱本王吗?”
“我...我不爱吗?”
沈无忧被他彻底问懵了。
她应该是爱的吧!
要是不爱,她又怎么可能为爱吃尽了苦头。
当初裴行止突然带了个女子回来,她都只是难过了小半天。
顾景炎一句话就能伤害到她。
只有在乎,只有深爱,才会这么轻易地被他的言语所伤。
“如果是让本王做选择,你永远都是唯一。本王不会为了任何人而选择舍弃你,可惜,你做不到。”
“换句话说,今日你可以为你父兄舍弃本王,明日你照样可以为你表哥,你外祖父,还有秀儿舍弃本王。”
“本王时常在想,本王是什么很贱的人?为什么每次都会被你轻易舍弃?”
“想来想去,本王终于得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你并不爱本王。”
顾景炎越说越郁闷,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救出她父兄,也并不缺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勇气。
他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是,沈无忧远没有他这样投入。
“顾景炎,你这么说对我并不公平。”
“我没有说过会为了他们而舍弃你,你说了你可以选择袖手旁观,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沈无忧被顾景炎闹得也很不开心,她只是在积极地想着应对之策,何曾说过要置他于不顾?
“你想怎么解决?”
“你希望我怎么解决?你是希望我放弃父兄的性命,毫无芥蒂地跟你成婚?”
“不是。”
“你就是。”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不是不能为他们牺牲,但只要想到他们在你心里远比本王重要,本王就没来由的生气。”
“你也很重要。”
沈无忧尽可能整理着脑子里千丝万缕的头绪,而后郑重其事地补充道:“顾景炎,你对我而言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如果我父兄因为我的决定而出事,我这辈子都会活在内疚和自责之中。”
“你爱本王吗?”顾景炎深深地看着她。
只要她愿意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可以为她和她的家人去死。
在这段感情中并没有多少安全感。
他的幼稚他的别扭全部源于对这段感情的不自信。
“爱。”
沈无忧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动摇。
起码在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忘却顾景炎在发怒时对她造成的伤害。
她不是一个健忘的人。
但她从来不会对喜欢的人在意的人记仇。
只是偶尔想到那天晚上,顾景炎一点一点把她撕碎,还是会心有余悸。
她想,时间能够抚平所有的伤痕。
有朝一日,她终究会对所有的不愉快或者小插曲释怀。
可惜,不是现在。
顾景炎看出了沈无忧一瞬间的犹豫。
不过他并不介意。
她只要肯花点心思哄他,哪怕是欺骗,他也能甘之如饴。
“这件事本王另有谋划,你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相信本王。今晚向你说这些,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态度。”
“好。”
“今夜本王没有将上官乐言也给一并算计其中,你可会怪本王?”
“......”沈无忧彻底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开始,她并不主张算计上官乐言,是因为她们之间并无交集,也无仇恨。
她不会因为上官乐言也喜欢顾景炎,就对人家痛下杀手。
但要是让她得知,上官乐言还挟持了她父兄。
她是绝对不会对上官乐言心慈手软的。
顾景炎见沈无忧没答话,又接着往下说道:“她对本王有恩,本王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去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当然她要是真的对你父兄动了手,本王也会亲自手刃她。”
“明白了。”
沈无忧轻轻地点了点头,听了顾景炎的解释,她倒是觉得他这样处理挺好的。
确实,她也很不喜欢动不动就毁掉女子的清白。
士可杀,不可辱。
“王爷,多谢你的坦诚。我现在心里又慌又乱,想先回去静静心。”沈无忧眼瞅着马车已抵达国公府门口,即刻出言婉拒了顾景炎的登门。
她要是不补上一句,他肯定又要跟着她回府,甚至还要抱着她同榻而眠。
“好。”顾景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目送着她下了马车。
他的睡眠向来不太好。
只有和她一起的时候才能睡安稳些。
现下沈无忧不让他跟着,对他来说,今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翌日清晨。
沈无忧用过早膳便往鸿胪寺赶去。
顾景炎则顶着两个黢黑的眼圈,神色幽幽地看着她。
她昨晚似乎睡得还不错,今儿个一早神采奕奕。
倒是苦了他。
一整晚都在想她,想到无法入眠。
江晴雪见到沈无忧,瞬间激动地凑了过去,“无忧,你可真是神了!昨日我按照你说的做,林琛和苏墨玉二人当真跑去私会。然后回府后我又按照你的意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江老登怕我寻短见,说什么再也不逼婚了。”
“据我猜测,林琛往后也不会缠着你,江家这次算是全身而退。”沈无忧补充道。
“有件事我还是有些迷糊,昨天你当真没给他们俩人下药?”
“没有。”
“既然没有下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铤而走险?”
“苏墨玉放不下林琛,接受不了他即将娶妻的事实,又见你主动找了林琛,以她那急性子,势必要即刻将林琛约出去的。我原以为,他们顶多找个地方说说情话,没成想他们竟那样如饥似渴。”
“可苏墨玉喜欢的人不是裴行止吗?”江晴雪不明所以地问。
“林琛助她当上的女诸葛,更合理地说,两个男人她都割舍不下。”
“啧...不得不说,她还挺有手段。”江晴雪啧啧出声,转身的刹那,刚巧对上裴行止的目光。
她有些尴尬的转过了头,旋即又暗戳戳地询问着沈无忧,“无忧,你说裴行止可会同苏墨玉和离?”
“应当不会。”
“为何?他都被绿了,还不准备和离?”
“你退婚的事已经传遍京都城,圣上刻意拿林琛和苏墨玉挡流言蜚语。这个节骨眼上,裴行止若再提出和离,那么林琛和苏墨玉偷情一事便会被彻底坐实。林家为防越描越黑,定会极力阻止裴行止和苏墨玉和离。”
“如何阻止?”
“裴家并无祖业,根基浅薄,用钱就可以摆平他。”沈无忧想到当初那个口口声声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裴行止终究会臣服于现实,嘴角处骤然扬起一抹淡淡的嘲意。
“也不知道裴行止那个懦弱无能的蠢货会不会后悔为了苏墨玉那样的草包而放弃了你。”
江晴雪摇了摇头,她至今都没有想明白,裴行止当初为什么会瞎了眼看上苏墨玉。
“我已经彻底放下了。”
沈无忧话音一落,裴行止竟朝她走了过来。
她还想着给他让出条道。
结果他竟同她低声说道:“无忧,可否找个僻静的地方聊聊?”
“男女授受不亲,不方便。”
“无忧,别对我这么残忍,好吗?”裴行止红了眼,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残忍?”
沈无忧抬眸看着他,淡淡地说:“我父兄生死未卜的时候,我忧思过度卧床不起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你没有。你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你的女诸葛,你的白月光。现如今,女诸葛和别人好上,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稀罕你这种二手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