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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蝉虫在枝头鸣起,夏日踏着六月而来。
长明宗假期过半,闷热的天气让众人心浮气躁。
此时,问剑宗首席弟子御着剑闯入了他们的领地。
听说周行云破镜,叶清寒无疑是高兴的,雷劫一结束便迫不及待赶来。
作为朋友,前来慰问一下。
顺道询问一番,能不能打一架。
周行云如今境界不稳还需巩固,打一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想来这次应该不会再拒绝他。
叶清寒兴奋不已,思绪飘远,想起了多年前,周行云答应一月后与他一战的那个晚上。
他似乎也是如同今日这般高兴。
彼时也是夏日,炙热的太阳笼罩着那个偏院。
那个只有周行云一人的偏院。
叶家与周家离得很近,几乎是邻里,两家的院落就挨着,且,同为剑修世家,免不了互相登门拜访。
那年夏初,他随父亲前往周家拜访,这种场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无非就相互夸赞相互比较,没什么新意可言,无聊极了。
待到两位家主要谈及一些私密事务时,他便会识趣的提前离开。
那日也是如此,他行礼退至门口,转身离开这间低气压的屋子。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散步,院中荷花还是花苞并未绽放,角落有棵柳树随风飘扬……
周家走廊布局与叶家并不相同,有些弯弯绕绕,走着走着他便迷路了。
最后不知怎的,到了一处偏远的院子,看上去很破烂,应该没人住。
院子的大门半掩着,从门缝中望过去可见一棵梧桐树,树下刚好摆了石桌木椅。
他正好有些累了,准备进去休息片刻。
还未抬脚,便有一道风刃袭来,惊得他连忙抽出腰间玄剑抵挡。
接着白色剑光从院中闪过,一把玄剑便到了面前,他抬手将剑击落。
不过一瞬,剑又灵巧向他攻来,剑指封喉,速度极快!
他还来不及反应,这剑便撤了,还连带着关门的动作,将他拒之门外。
他不甘心般敲了好久的门,当他快放弃之际,门终于开了…
面前是个同他年纪一般大的少年,衣服有些不合身,布料看上去也不太好,还到处都是补丁。
不过这人好像有强迫症,补丁大小一致,位置也对称,看上去有些奇葩。
但最重要的是,这人和他境界相同,还能同他过招,于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刚刚打得不尽兴,以至于他有些直接。
“再跟我打一架。”
“不打。”
少年说着就又要关门,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抓着门边跟里面的人对峙。
不过片刻,里面的人就放弃了挣扎,自顾自回去了,也不管他。
他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决定今日一定要分出胜负。
“跟我打一架!”
“不打。”
问了好几遍对方还是拒绝,让他有些受挫,他从未有过这般体验。
他生来便是天生剑骨,从小到大同龄人中无一人能战胜他,甚至他往那一站,都能把别的小孩吓哭……
他自诩长得也不丑,能把别人吓哭属实是他没想到的。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同龄人,境界相同还能过两招的,他想牢牢抓住。
结果对方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无论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打一架。
他觉得可能是太唐突了,于是正儿八经的做了番自我介绍。
“我叫叶清寒,请和我打一架吧!”
“我叫周行云,不打。”
周行云怪有礼貌的拒绝了他,自顾自开始打扫院子。
他倒也不生气,就这样等着周行云,中途实在没事做还帮着捡了两片落叶。
周行云似乎被他的真诚所打动,开口准备与他交谈。
他以为终于可以打一架,剑都拔了,结果就听到周行云说:
“你迷路了?出门右拐后左拐就能出去。”
随后不顾他僵在原地,自个儿进屋了。
门一关,独留他一人。
他自是不甘心,冲上去敲房门,发现门压根没锁,一推便开了。
里面周行云竟在…做饭?
少年很熟练的开始洗菜切菜,一个人在灶台前忙活。
一会儿功夫,饭菜就做好了,端出来那一刻,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很同情周行云。
因为实话实说,这菜看上去很一般,与他每日吃的饭菜相比差太远了。
而且周行云似乎也没打算让他一起,只做了一个人的量。
主人家要吃饭了,但是没做客人的份,这让他很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行云甚至都没用正眼瞧他,若无旁人的开始干饭。
这样的气氛压得他有些难受,僵持不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别扭道:
“我改日再来。”
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匆忙离开。
回去之后他便同父亲要了一处院子,说练剑需要寻个僻静的地方。
那院子便挨着周行云的偏院,从此他与周行云便是一墙之隔。
他如同往日般开始练剑,修炼,只是多了一件事要忙。
那便是——去找周行云。
周行云的偏院总是关着,日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每日午时便会去敲门问候对方,今日心情好不好,愿不愿意陪他打一场。
其实他也尝试过其他办法,无论是偷袭也好,故意激怒也罢……
一个月下来无一例外全部失败,当然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譬如:
周行云给他开门的速度变快了不少,不再需要他敲很多次。
周行云对他说的话好像也变多了,不再是不理人或者一两个字就打发。
周行云做饭的时候偶尔会连带他一起,多做一份,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胜在每次都有进步。
他觉得愿望即将实现了,他的预感告诉他周行云很快就会跟他打一架。
果然,彼时恰逢六月末,正是炎热的时候,他心浮气躁的敲响周行云的大门。
“咚咚咚…”
片刻后门开了,周行云冷淡道:“一个月后再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周行云终于答应了他,愿意同他切磋一场!
那一瞬间他觉得周身血液都在沸腾,心脏砰砰直跳,他想,应该是天气太热了。
他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到自己院子的,只知道那个晚上,他兴奋得睡不着,失眠了。
可那个时候的叶清寒哪里知道等待他的不是接受,而是更无情的拒绝呢?
想着想着叶清寒便到了长明宗境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了周行云的院子。
长明宗亲传成年后,便会有一处独立的院落,上次他来过,自然轻车熟路。
此方院落虽说比周家偏院大很多,可布局却大差不差。
院子正中有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有张石桌,四个石凳,再没有其他多余的物件。
石桌旁边有堆落叶,看来是这院子的主人刚打扫过。
而此刻院子的主人正在看着剑谱入定悟道。
少年一袭白衣犹如谪仙,束着马尾,安安静静的端坐在石桌前。
叶清寒不忍打扰他,径直坐在他旁边,就这样等着。
周行云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应当是渡雷劫时受的伤还未好。
夏日的风带着燥意,将少年的发带吹得飘起,刚好拂过叶清寒面颊,带起一阵酥麻。
叶清寒伸手握住这胡作非为的发带,倾身替周行云整理飘乱的碎发。
看着这近在咫尺的面庞,叶清寒顿时有些恍惚,许多年未曾这般注视过周行云了。
犹然记得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是在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那日自己心血来潮想去找他切磋一番,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翻墙溜进了他的院子。
寻了半天,最终在周行云的房间里找到了他。
九岁的周行云晕倒在地上,一件衣服被血染红,后背有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那时的他气息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自己顿时慌了神,连忙给他喂丹药,翻回自家院子找敷药给他包扎。
怕弄疼这人,自己还全程蹑手蹑脚的像个小偷。
做完这些,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就趴在床榻边看着熟睡的周行云。
少年眉眼如画,是很标致的清冷长相,只是还没长开,脸上有些婴儿肥,不过很可爱。
当然也仅限于睡着了,周行云清醒的时候那双眼睛淡淡的,看不出半点童真。
“娘亲,别走…”
周行云梦魇了,死死抓着自己就不放手。
就这样,周行云抓了自己一晚上,自己也是第一次守一个人一晚上。
也是自那之后才知晓,周行云会去生死擂,每月都要去一次,每次都伤痕累累的回来。
毕竟还没分出胜负,以防周行云在这之前死掉,便给他送了点灵石,不希望他再去冒险。
可每次都会被周行云给退回来,所以之后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敢偷偷的给他送点丹药。
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周行云可真惨,旁系的日子可真苦,他可是自己的对手,不能让他出事,就帮帮他吧……
想到这里叶清寒不由得苦笑,那时的自己也才九岁,哪懂什么情爱,难免将心中一切情感都归咎于同情。
可如今仔细回想,哪是什么同情,不过是动情而不自知罢了…
以至于常觉亏欠,自责当初未曾救他于水火……
叶清寒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周行云,眼中后知后觉的心疼与爱意再也藏不住。
月轮升起,银辉洒落,铺满整个院坻。
彼时周行云入定结束,一睁眼便看见盯着自己的叶清寒。
清辉照在叶清寒身上,纤尘不染,宛如神明,只可远观……
周行云思绪一片空白,呼吸不受控制的紊乱,周遭一切都在此刻停下,唯有一颗心脏,止不住的狂跳。
叶清寒眼中汹涌的爱意仿佛要溢出来一般,溺的周行云不知所措。
叶清寒情不自禁开口:
“今晚的月色甚美。”
此刻,一潭死水泛起点点涟漪。
周行云望着叶清寒的眸子,鬼使神差的回了句:“的确,很美。”
这样暧昧的氛围并未维持多久,周行云率先一步起身,拉开距离。
“找我作甚?”
“打一架!”
“来。”
多年目的终于实现,叶清寒嘴角上扬,利索拔剑,爽朗的声音响起:
“我不会手下留情。”这是对对手最起码的尊重
“嗯。”
很快,两人便打在一起,叶清寒传承问剑宗一脉,剑招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周行云传承长明宗一脉,剑招灵活飘逸,轻巧如风却不乏凌厉。
周行云身法灵动,断尘剑巧妙攻至叶清寒身前,叶清寒抬剑反转,顺势袭向周行云腹部,周行云侧身抵挡,踏清风拉开距离。
不过一瞬两人便以过了三招。
叶清寒无疑是了解周行云的,一招一式直逼薄弱点,周行云面色冷静,见招拆招,灵活躲闪。
两人身形交错,剑光闪烁,攻防有序,在月光下来回较量。
叶清寒凌空一跃,断水势如破竹,剑气化为长龙,朝周行云俯冲而来。
周行云手腕一转,断尘速如闪电,清风诀第六式,飓风卷起直抵长龙。
“砰”
两道剑气抵消,余波袭来将其击退分离,不过一息,两人又冲至对方,扭打在一起。
两人只拼剑术,不拼境界,算是旗鼓相当。
两道白色身影不停交换位置,截然不同的剑招不断变换,一时难分胜负。
叶清寒越战越勇,招式越发强势,带着断水的寒意,打得人措手不及。
周行云运起心法四处躲避,剑招变化由柔克刚,削弱强悍的剑意。
周行云有些累了,想速战速决,变守为攻,清风诀六式轮番上阵,断尘出招越发迅速,想打个出其不意。
叶清寒连忙调整战略,断水接连抵挡,变攻为守。
两人又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
周行云实在累了,干脆不抵抗,长剑松手落地,哐当一声,气得断尘剑灵飘出来骂娘。
叶清寒尚未收力,眼见就要一剑封喉,吓得他强行制止,剑锋一转,硬生生憋了点内伤。
“我输了。”
叶清寒无奈,好不容易打得痛快,这人又不愿了。
“等你境界稳固后,我们再打。”
周行云焉儿了吧唧:“不打。”他是真有些累了。
叶清寒早就习惯了,今日算是打了一场,他心里也畅快,自然不会管周行云这点小性子。
打得太久,他其实也有些累,如今正是五更天还未天亮,于是决定留在长明宗待一会儿。
“周行云,能去你屋子里讨杯茶吗?”
周行云领着叶清寒回屋,自顾自上床就要睡觉。
叶清寒看着空空如也的茶壶陷入了沉思。
罢了。
他好歹是世家公子,沏茶这种文雅之事,自然也学了个一星半点。
于是,叶清寒强忍着喉间干涩,亲自动手开始乖乖沏茶。
周行云也没睡着,虽然很累,但出了汗有些不舒服,干脆起身运风刮点凉意。
叶清寒喝茶静心,周行云打坐休息。
两人一时无话。
叶清寒率先交谈:
“明日我再来,如何?”
“不必。”
“身为家主,可还习惯?”
“还行。”
“上次院中的桃树,怎么不见了?”
“死了。”
“人间历练,你可会去?”
周行云这次没有正面回答,他其实不太想去,可若是小师妹要去的话,他应当会去的。
“可能。”
叶清寒一噎,这人态度这般冷淡,直接把天聊死了。
忽而一瞥,发现了房梁上的棕绳,叶清寒不由得好奇,这绳子像是用来上吊的。
“这是何物?用来做甚?”
“上吊。”
?
“你要上吊?周行云,你别告诉我你想自缢。”
周行云不懂这人干嘛突然情绪这么激动,可还是如实回答:
“是又如何?”
叶清寒气急,将茶杯重重一放,拂袖而去。
周行云想不通这人怎么又生气了,天天不高兴。
这辈子是生气鬼投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