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从前,可见过孤?
作者:探花大人   为奴十年最新章节     
    那人问,“冷么?”

    是,春寒料峭,寸缕不着,原是有些冷的。

    可她全身都在他的笔尖下着了火,因而又不那么冷了。

    只是外头冷着,身上烫着,眼饧耳热,愈发使这具身子温觉作痒,十分灵醒。

    因而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只想着那人能好心给她一张薄毯,或使她离开这又凉又硬的青铜案,哪怕就放她去地上的毡毯,那便好了。

    要不。

    要不。

    要不就肌肤相接,那也就不会冷了。

    阿磐胡思乱想着,情难自禁,嘴巴比脑子还要快上几分。

    她说,“大人,奴有些冷。”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能酥麻人半张身子。

    她听得那人弃了笔。

    片刻身上一凉,有什么东西倏然浇了下来。

    阿磐蓦地别过脸去,见那金尊玉贵的人正手持酒樽往她身上缓缓倾灌,浇了她一身的烈酒。

    沿着那柔和似山丘的薄背,沿着那分明可爱的脊骨,从上而下,四下奔流。

    浇得周身都火辣辣的,也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灯枯焰弱,满帐酒气氤氲,暧昧不明。

    这一樽酒,轻易就点着了这帐内的干柴烈火。

    只知道那一身的云雷纹又深了几分,那人温热的鼻息吐在她耳畔,呓语似的轻叹,“你很像一个人。”

    阿磐心头一跳,被他低沉泛磁的声音蛊惑着,不由得顺着那人的话问了起来,“奴......”

    偏偏这一开口声不成声,调不成调,声腔一滞,骇得她赶紧住了口。

    只庆幸自己此时面对长案,不会被他看见她眸色里的意乱情迷。

    “奴......奴像......像什么人?”

    那人却并不再答。

    酒味一淡下去,那人身上清冽的雪松味渐次浮了出来。

    真是好闻啊。

    阿磐就在这雪松味里恍然清明起来,猛地想到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怀王三年冬,也是一样的中军大帐,也是一样的青铜长案,也是一样至尊至贵的人。

    他,他就是魏国大帐里的贵人呀!

    去岁冬那三个日夜的往事赫然全都冒了出来,还记得他说,“掌灯过来,孤看看你的模样。”

    哦!

    是他!

    是孩子的父亲!

    阿磐神迷意夺,喃喃地唤了一声,“大人.......”

    那人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阿磐满面绯红,那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一颗心也几乎要从喉间口里蹦将出来,却不敢出声。

    由着那人在她颈间缓缓摩挲,听见他问,“你从前可见过孤?”

    哦!

    见过呀!

    她欢喜地全身都铺了一层亢奋的红色,她在心里大声叫着喊着,“阿磐从前见过大人!”

    心里这样想着,唇齿间的话却戛然而止,似当头一棒。

    阿磐见过。

    但卫姝是不该见过的。

    她如今不是中山阿磐,是南宫卫姝啊。

    因而这样的问话几乎没有第二种答案,她压下了心底的躁动,黯然回道,“奴没有那样的好福气......”

    魏营的武卒入夜时还击筑高歌,而今那击筑之声已经低了下去,慢了下来,依稀听见其声时断时续,不绝如缕,大抵也都吃醉了酒,慢慢地睡了过去。

    阿磐喉间的话婉转成了一声轻叹,而那人,也再没有说话。

    她背着身子,不知那人此时此刻的神情,这时候那人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忽地想起了那叫伯昭的人说的话,“主君,很像。”

    是了,既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大抵是因了她长得像什么人。

    一时间竟黯然魂销,就连她自己也并不知道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一个进过棺的人,一个势要断情绝爱的人,原也不该去想这么多子虚乌有。

    阿磐见过许多坏人。

    抄家灭族的中山人。

    放火屠城的魏人。

    杀人如麻的赵人。

    凶神恶煞磨牙吮血的将军。

    面若菩萨却又吃人不眨眼的恶人。

    她身后的人,是势倾朝野的王父,他视魏王为蠢物,他灭了中山,他把赵国一步步逼往荒凉的太行以西,把韩国拦在黄河以南,把燕国挡在了苦寒的北地。

    可阿磐,可阿磐不觉得他是坏人。

    被那颀长健硕的身子压了半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被人将身子翻转了过来。

    她眼睁睁地望着那人,想从蛛丝马迹里揣测那人的心思。

    而那人就那么一寸寸地摩挲着那一片凹凸不平的云雷纹,好似便是他打下的疆土,是他修建的长城,是他攻占的关隘。

    他那双手,掌心宽大,指节瘦长挺直,根根分明。

    那双手就似他的大纛,大纛指向何处,哪处便似着了火,触了电,便溃不成军,便片甲不留。

    整个人都被他带得似火烧燎,屏气敛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磐一点儿也不怕他。

    由着他观赏,也由着他摆弄,她是胸喘肤汗,骨软肉酥,累极乏极的时候,人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隐约听见有人吩咐,“冷水。”

    她在恍惚间好似还想了一下,从前仿佛也有人冬夜用冷水汤沐呢。

    便是在这样朦胧的时刻,阿磐心中亦对帐中人平白又生了几分亲近。

    自国破以来,萍飘蓬转,流离颠沛,许久都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

    便是到了千机门,亦马足车尘,似游骑无归,极少有安枕酣眠的时候。

    而这一觉睡得安稳,竟连个梦都没有做。

    依稀似有人将她放上了卧榻,也有暖和的鹅毛锦衾将她紧紧地裹着,睡得便格外踏实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