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也罢。
那人是魏王父,谁犟得过他呀。
这一日有他屈尊降贵,的的确确是好受了许多。
若他再不肯管,她好似也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若是被外人瞧见,哪怕是女医官,亦是十分为难。
总归只要他娶,什么时候叫都没有关系。
指甲纤柔,眉儿轻纵,就在那温热的兰汤之中轻唤了一声,“夫君。”
你听。
这夫君二字,多动听啊。
叫得人心潮澎湃,欢欢喜喜的,冁然就笑了起来。
那人伸手挑起她的脸颊,目不转睛地凝视过来,另一只手于腰间微微收紧,轻易就将她禁锢在怀,“孤要你,做堂堂正正的东壁夫人。”
好啊。
夫人好啊。
谢砚要正大光明地长大,他需要一个身份高贵的母亲。
王父早就赐她“谢”姓,也早就脱了卫氏奴籍。
因此,也许在中山她依旧为奴,但在魏国,在大梁,在东壁,谢磐将再也不是。
可东壁如今早有了旁人,若娶了她,这旁人可会善罢甘休?
辗转在心里的话已有许久了,譬如,“可东壁,还有姐姐呢。”
兰汤水暖,那人复又吻来,吻得没个尽头。
这将要出喉腔的话,也便就辗转回了腹中。
花好月圆,只缺谢砚了。
谢砚的父亲有一双能翻搅风云的手,短短十余日,就把这晋阳城搅弄得掀天揭地。
夜里能看见宫门方向火光四起,一片哀嚎。
外头的人来禀,“按主君吩咐伪造了赵四公子谋反的密信,密信一泄露出去,果然有人按捺不住,第一拨人径自围困其府邸,先杀了一轮。”
来人还说,“既已泄密,赵四公子不得不先发制人,提前行动。子时起兵,一路潜至宫门,与其母亲里应外合,妄图逼宫造反,在宫门外被第二拨人拦了下来,便又厮杀了起来。”
那人就躺在她腿上,问着外头的人,“拦人的是谁?”
外头的人道,“是赵氏二公子。”
那人微微点头,“说说这个二公子。”
外头的人道,“赵二公子自八岁被送去燕国为质,多年未曾归赵。如今赵国王室大动干戈,都在争抢王位,赵二公子便被其母舅接回了晋阳。如今也才到不久,与主君的马车是前后脚来的。”
阿磐心中一动,没有来由的,总觉得这赵二公子就是那日晋阳大道见过的那位马车里的人。
时间啊,人啊,好似也都对得上。
那公子面色有着不自然的白,只望来一眼竟就能摄人心魄。
可细细想来,这赵氏的二公子多年在他国为质,除了其母舅之外,在晋阳毫无根基,怎会有这样的本事,又是从哪儿来的兵马呢?
不出一个时辰,又有人来,说赵四公子的人全军覆没,在宫门外被杀了个干净。
连赵四公子本人,都被射成了个刺猬,死得透透了。
那人这时候才吃了个饱,因而还偎着阿磐的胸脯,闲闲问着外头的人,“赵国公子还余几人?”
来人道,“死了大、四、五、八,还余下二、三、六、七,这四位公子了。”
那人笑了一声,“善。”
他是巴不得人都死光了才好,赵国王室后继无人,赵王也眼见着行将就木,这太行以西,简直不攻自破,唾手可得。
她的夫君是攻无不克的战神,亦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余下那二、三、六、七,迟早也得死得花样百出。
不信你瞧。
又过一两日,那人带她出去透气。
说是有一家食肆,馄饨极鲜,要带她去尝。
好啊,这大好的春光,不出去看看实在可惜。
换好衣袍,戴上斗笠,乘上轻车,小狗不要,小狗出去太过扎眼,就先留在宅中。
这便跟着那人往食肆去。
食肆就在大道一旁,上下有两层,二楼的厢房能将晋阳大道的情形尽收眼底。
这一日仍旧是风和日暖,晋阳大道也依旧如先前一般热闹。
连日来一场场的宫变与杀戮,好似对平头百姓没什么影响。
谁做君王都行,他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生老病死的,照样要有个生老病死。
店家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馄饨,肉糜和小菜,还贴心地送上了晋阳本地的竹叶青茶。
这食肆里的馄饨的确十分鲜美,竹叶青茶也清淡好喝,可那人忙着呢。
就在这食肆里,那人还见了自己的暗桩,一个个地前来厢房禀事,说的大多还是在赵国的布局安排。
他议他的事,阿磐就趴在阑干往楼下看。
看那车马骈阗,花天锦地的,到处都是光景。
也就在这看光景的时候,阿磐又看见了那辆马车,也又看见了那个人。
那高车大马由宫门处驶来,就停在丈余之地一处酒肆外头,从车里款款走下来一人。
马车是数日前才见过的马车,人也正是数日前就见过的那个人。
那身形,那神态,那走路的模样,隐隐有几分熟悉。
她是千机门里出来的细作,察一个人的细枝末节实在不算难事。
阿磐便问谢玄,“那是什么人?”
那人凤眸半眯,“那就是赵二公子。”
哦,那日夜里在宫门拦杀赵四公子的人。
一个在外为质多年,仍旧不能小觑的人。
阿磐心头一跳,“我好像认得那个人,我想去试试,夫君不要来。”
那人眸光漆黑如点墨,到底是应了。
阿磐戴好斗笠,这便起身下楼,司马敦一刻不离,紧紧地跟在后头。
旁的也不必担心,谢玄的虎贲将军都隐在暗处,但凡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立时就能奔杀过来。
出得酒肆,佯作路人朝那马车走。
恰逢赵二公子带人出来,一行四五人全都不认得。
阿磐心中如金鼓齐鸣,一双手于袍袖之中紧紧攥着。
擦肩而过时候,叫了一声,“主人。”
声音不高不低,足够那人听见。
隔着斗笠那层轻纱,能瞧见赵二公子微微别脸,步子虽不曾停下,然一双桃花眸子却似不经意地瞥了过来。
心头猛地一跳,险些蹦将出来。
多熟悉的神态呐。
她与萧延年朝夕相见,足有一年,怎会不熟悉那样的神态呐。
阿磐没有停步,佯作不慎掉落一张帕子,袖中揣着一双手,继续往前走去。
忽而听见一声,“姑娘。”
那赵二公子停步,唤了她一声。
不像。
声腔不像。
阿磐转过身来,盈盈笑道,“公子叫我。”
赵二公子笑着递来,“姑娘的帕子。”
轻轻扯来帕子,那人掌心摊开。
哦。
掌心平滑,没有长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