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眠果然守信。

    君莫如刚回到医司殿，木眠那边就遣人将画像送了过来。

    方才，她开口借画像一用，木眠甚至都没有询问她的用途，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明明是相当贵重的东西……

    画像被妥帖地安置在一个檀木画匣之中。为辟湿气，防蠹，匣子的檀香气略重。

    君莫如搭在画匣上的指尖略微一滞，最终还是缓缓打开了锁扣。

    她将画像取出。画轴入手沉重，金漆勾勒出繁复的纹路，每一处细节都精雕细琢，从中不难看出木德星君对北帝怀有怎样虔诚且深厚的崇敬之心。

    君莫如徐徐展开画卷，一位面容俊逸脱俗，淡雅如风的男子跃然纸上。

    画像上的这张脸她竟然并不陌生。

    百里言卿。

    万星之主与三尾玄狐，就连眼瞳下的那颗朱砂痣都一般无二。

    原来是这样。一向不问世事的梅花为何要收百里言卿为徒，又为何对他如此上心，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梅花在意百里言卿的那张脸。

    君莫如松开手，画轴砸在匣子发出沉闷的声音。

    “昭儿。”

    听见君莫如的呼唤，昭儿迅速从门外推门而入，垂首站定。

    “医司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君莫如微微抬眸，语调中含有一丝笑意。

    “去君子殿，将百里言卿请过来。”

    ——

    元思回到君子殿时，抬眼便瞧见百里言卿回来了，他那原本还带着几分闲适惬意的面容瞬间垮了下来。

    狐狸鼻子真的那么灵？这酒还没到，他人就先一步回来了。

    为了不听百里言卿喋喋不休的说教，元思竟下意识地将酒收了起来，而后才抬步向前。

    等他到了近前，却发现梅花与百里言卿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半天，谁也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又或者，谁都没有搭理他。

    不甘心受到冷落的元思，挑了一个梅花最有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在一旁冷不丁地插嘴道：“北帝好像要出关了。”

    此言一出，梅花和百里言卿同时望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梅花果然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方才在来的路上，又看见天鉴司往紫微殿方向去了。”元思解释道：“最近白泽几乎每日都会召见他，这难道不是预兆吗？”

    “是吗？”梅花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似乎对此消息并不在意。

    直到她忽然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又摸了两下头发。

    这一连串细微的小动作，立即就让元思和百里言明白了，她只是在佯装淡定罢了。

    “你倒是淡定得很。”元思故意说道；“不过，会不会北帝其实已经出关了？”

    梅花随口接道：“没有吧，昨天我还去了紫微殿后山，北帝还没出关呢？”

    言语间，梅花已经把自己的老底都给抖了出来，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元思笑眯眯的，越聊越来了逗弄的兴致。

    百里言卿静静伫立在一旁，沉默不语。他轻轻抿了抿唇，趁着两人不注意，悄然抽身离去。

    他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莫名地，原先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此时愈发沉重起来。

    然而，百里言卿刚迈出两步，一阵隐约的敲门声便在耳边响起。

    他脚尖一转，顺势去开门，门一打开，只见来人竟然是医司殿的昭儿。

    百里言卿的眼中浮起一丝疑惑。“你这是……”

    昭儿见开门的是百里言卿，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百里公子，我家医司大人有请您移步医司殿一趟。”

    百里言卿眉梢轻扬，指了指自己，向昭儿确认道：“她找我？”

    “是的。”

    听闻君莫如找的确实是自己，百里言卿不由自主地望向院中的梅花。

    犹豫了一下，他最终没有打扰庭院中二人的对话，抬脚走了出去。

    “好。我跟你走。”

    百里言卿每次见到君莫如时，她的表情总是浅淡的。

    无论是笑起来，或是蹙眉惊讶的样子，嘴角、眉梢扬起的幅度都很微小。

    也许是因为君莫如曾经是梅花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百里言卿总是无意识地高度关注她。

    他知晓梅花为了君莫如付出了很多。因而，他很好奇，这样炙热的感情，为什么会有人舍得放弃？

    他也能隐隐有所感知，君莫如对他，似乎也怀着一份探究的兴趣。

    所以，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有共通点的。

    然而，今日百里言卿见到君莫如之后，却清晰地察觉出，此刻的君莫如较以往有了明显的不同。

    尽管她的装束一如往日的素雅，但是此刻，她投射而来的目光却犹如锐利的针尖，牢牢地扎在他的身上，与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如此锋芒尽显的样子，与她往昔淡漠哀愁的形象判若两人。

    “百里公子请坐。”昭儿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

    百里言卿藏起心底的困惑，神色平静地点头，款步落座。

    君莫如的眸光淡淡一扫，昭儿当即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紧接着，君莫如连个寒暄客套都没有，直接开口问道：“梅花上仙最近可还好？”

    突然提到梅花，百里言卿并不意外。毕竟以往他们的话题都是围绕梅花展开的。

    只是那个时候双方都会兜兜转转，欲盖弥彰地聊些有的没的，而后才会切入这个话题。

    今日这个话题进入的颇有些急躁。

    “她一切安好。”百里言卿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是前些时日，她为了我的琐事操劳费神了不少。”

    对于这种夹杂私心的回答，君莫如并未如以前那般冷脸，反而附和着说道：“她对你的确颇为上心。”

    百里言卿微微一笑没有反驳。“梅花待我确实很好。”

    君莫如挑了一下眉，眼底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没有应声。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百里言卿安静地等待着君莫如提及此次邀他前来的原因，然而君莫如却没有再开口的迹象。

    一时间，屋内就这样突兀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在这时，百里言卿注意到他的右手边，触手可及的位置有一块方盘。

    方盘上端放着一幅画轴。

    他刚把视线放到上面，就听见君莫如声音悠悠响起。

    “今日我出诊途中，偶然看见了一幅北帝的画像，妙手丹青。故而借来细细瞻仰一番。毕竟，此前我一直没机会目睹北帝真容。”

    北帝的画像？

    百里言卿闻言，身形不由得一怔，内心深处触动了一下，有片刻的出神。

    他盯着画轴许久，半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可否有幸瞻仰一下？”

    听到这份请求，君莫如的嘴角缓缓上扬拉到极致，应声的声调轻盈快速，可以称得上是愉快。

    “好啊。想看便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