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诀所带来的疼痛,比想象中要剧烈。
但梅花却在疼痛之中,奇迹般地寻得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清明。
当“上官筠”化作一道青烟从她眼前消散时,梅花在今夜中第一次感到了慌张。
她朝着虚空急切地抓了两下,却只抓到了一张飘落的灵纸。
裁剪成小人形状的灵纸上,画满了符文。
这人不是上官筠师尊的本体,而是化形术加上了幻术制造出来的“傀儡”。
意识到这一点,梅花焦急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抓紧灵纸,而灵纸却也在下一刻消融在她的掌心。
这一刹那,天剑诀似乎延迟攻击了心脏,让梅花痛得瑟缩成一团。
她原本想着只要破除了咒术,杀掉此人,尸体自会替她辩驳,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可罪魁祸首到最后却真的如同鬼魂一般消散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结果是,死无对证。
强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梅花急速地扫向百里言卿的颈间。
当她看见百里言卿颈间的咒印已经全部退去,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有了些许着落。
还好,夺魂的咒术当真解除了。
看来那块玉佩才是下咒的媒介。
卸去最后一丝紧张之后,梅花顿感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自腹部涌起,不受控制地 “哇” 地吐出一滩鲜血。
她随即抬手封住周身的几个大穴,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强撑着站了起来。
不行。她要解释。
她必须得解释。
梅花拖沓着步伐,双脚机械地交替向前,缓缓地向着百里言卿所在的方向移动。
就在她脚下不稳,即将栽倒之际,百里言卿迎面扑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感受到百里言卿的剧烈抖动,梅花心中一滞,抬起手来想要触碰他的手。
“言卿。”
然而,百里言卿——以往只要她伸手就会主动把脸颊贴上来的人,此刻却如同骤然惊醒一般,突然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梅花抬眼望去。
只见百里言卿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睛,此刻仿若两块沉浸在寒潭之中的黑玉,表面闪烁着晶晶亮的光泽,可细看之下,那眼眸深处却窥探不到半点温暖的光亮。
“为什么?”百里言卿一张口,眼泪便汹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说筠儿有问题,我明明都说了,我愿意听你的了。我让你等一等,等一等,等调查清楚再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等一等!”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错了呢?”
“还是说,你与君莫如以及与元思的感情就是真诚可贵。而我的亲人,我的过去,我的情谊,对你而言是不是就贱如草芥?”
“我都那么哀求你了,你却还是……”说到这里,百里言卿的声音恰似紧绷的琴弦猛然崩断。
他瞳孔颤动,神情开始恍惚起来。
“是啊,筠儿之前也曾哀求我,而我却还是因为信任你,把她诓骗了过来。我也有错,是我害死了她。”
“我也有错,都是我的错。”
眼见百里言卿将双手攥出血来,梅花皱眉,伸出手来想要松开他那自我折磨的手。
“言卿,事情并非是你看见的那般……”
然而,就是因为这个轻微的触碰,百里言卿仿若一头被戳中痛处的野兽,猛地出手,一把抓住梅花的手腕。
攥紧的手掌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梅花闷哼一声,神色痛楚,险些站立不稳。
“你既然今日对我如此残忍。那之前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百里言卿神色癫狂地质问。
他猝然抓起梅花的掌心,颤抖着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是因为这张脸吗?因为这张脸长得像他?像你的北帝,所以你才会对我好吗?”
“那我呢?我这个人呢?”
“百里言卿这个人,在你的眼里真的存在过吗?”百里言卿目光猩红地追问梅花。
此时的他哪还有往日半分的和善模样,唯有面颊上不断流淌的眼泪透露出他此刻的软弱。
“我把我所有所有的一切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但是你却根本不在乎我的过去,我的感受……”
这一瞬间,百里言卿终于以这般近乎决绝的方式,将深埋于心中的那根刺鲜血淋漓地剖了出来。
听完这一番直刺心底的话,梅花苍白似雪的面庞上浮现出惊愕之色。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百里言卿近段时间如此反常。原来他们之间的间隙和误会,并非从今日才开始。
然而,此刻疼痛正在侵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让她快要压抑不住体内的暗伤。
梅花只觉耳畔传来一阵接一阵的轰鸣声,直直钻进她的头颅。
她暗暗地抓紧衣裳,生怕错过解释的时机,连忙挤出三个字:“我没有。”
或许是她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太过触目惊心,百里言卿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正值这时间仿若停滞的刹那,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流骤然凝结成锋利的风刃,从百里言卿身侧迅猛席卷而至。
百里言卿堪堪侧身躲过。
待他稳住身形,转身定睛一看,却见梅花已然软软地倒入了他人的怀中。
“百里言卿,你到底做了什么?”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
出手的正是匆匆赶来的元思。
此刻的他,脸上仿若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寒霜,那冷峻的神色与平日里嬉笑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百里言卿没有看元思,目光落在了梅花的身上,眼眸深处,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颤声应道:“是我伤了她。你要杀要剐,直接动手吧。”
“臭小子!你竟然敢以下犯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元思怒不可遏,愤然拔剑。而一旁的梅花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死死地按住了剑柄。
“元思,有误会,这里混进来其他的人,别动手!”
“就算有误会,那他……”
“不行……”
“梅花,放手……”
两人的声音在百里言卿的耳中越来越模糊。
久久等不来剑落在脖子上,百里言卿僵硬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缓缓地转动脖颈,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
察觉到他将要离开的梅花,连忙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追出去半步。
她竭力平复下体内再度上涌的气血,哑声说道:“最多月余,便是你的飞升劫……我说话算数。若是你留在这里……我定会竭力保你周全。”
百里言卿的身形猛地一顿,可终究没有回头。
他凄然地呵笑一声,“够了。”
“上仙的恩情,我等蝼蚁之辈怎敢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