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君莫如抛来的“共犯邀请”,百里言卿最终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是。”
早已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的梅花,还是机警地带着百里言卿离开了君子殿,以防引发冲突。
一路上,梅花留意到百里言卿脚步拖沓,始终落后自己半步。
她以为百里言卿依旧身体不适,于是停下脚步,担忧地提议道:“言卿,要不然,你还是回医司殿休养吧,别逞强。”
“不必了,”百里言卿微微摇头,神色稍显疲惫。
“君医司已经给我用了最好的修补元气的丹药,我感觉好多了。” 说着,他快走两步,抬手为梅花推开眼前的门。
时隔多日,两人再次一同踏入了君子殿。
只不过此番归来,各自的心境都有了些许的变化。
当百里言卿路过一处转角时,脚下忽然一滞,停了下来。
君子殿里有北帝的神龛。
虽说神龛周围没有丝毫供奉的痕迹,可在这陈设简约的君子殿内,它的出现格外突兀,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百里言卿的眼神暗了暗。以往不曾在意的东西,如今看来竟是这般碍眼。
走在前方的梅花蓦地放缓了脚步,她转过身,本想询问百里言卿更多关于上官筠师尊的事情。
可谁曾想,身后竟空空如也。
她正要喊百里言卿的名字,紧接着,就听到一道极为清晰的落水声——“噗通”,清脆响亮,像是什么东西掉落水池的声音。
梅花疑惑地循着声响快步走向庭院。
只见百里言卿正静立在池塘边上,目光低垂,仿若被什么东西深深吸引,凝视着脚下。
他的脚边以及衣角上星星点点地溅满了水渍。
梅花上前两步,询问出声,“言卿,你在做什么呢?”
百里言卿听到她的声音,眼神顿时闪过一抹慌张,不过转瞬之间便恢复了平静。
他强自镇定地迎向梅花,神色如常地说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然而,此刻梅花已经越过他的身侧,眼角余光瞥见水池之中有一方黑色的、四四方方的物件。
她下意识地微微偏头,试图瞧得更仔细一点。
百里言卿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突然站到她的面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起初,梅花只是略感好奇,可百里言卿的这般举动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
“梅花,我们走吧。”百里言卿出声催促。
梅花并未理会,一个跨步从他的身边绕过,随即看清了水底淤泥中躺着的东西。
北帝的神龛。
梅花心下一怔,陡然蹙眉,带着询问的眼神,扭头看向百里言卿。
百里言卿眼神瞬间闪躲开来,本能地企图敷衍过去,可迎上梅花那质问的眼神后,他只能紧抿嘴角,放弃了辩解。
迟迟等不到他的解释,梅花大为不解。
她沉下嗓音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亵渎北帝的神龛,可是大不敬之举。”百里言卿心中懊悔,却并非后悔将神龛丢进污水里,而是后悔动手太早,要不是刚才这破木头火烧不化,他也不至于在冲动之下惊扰到梅花。
“说话。为什么这么做?”梅花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因为我觉得,他的神龛不配摆在这儿。” 话一出口,百里言卿自己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显然,他也未曾料到,心底的这份怨怼竟会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倘若梅花事先还心存一丝侥幸,暗自揣测百里言卿这般行事或许只是无心之失,然而此刻他的回应,彻底击碎了她那点微薄的幻想。
“为什么?”梅花将眉头拧得更紧了,她是真的想不通。
“你连北帝的面都没见过,怎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因为,是他把凤鸣剑封印在了你的体内。”百里言卿本没打算跟梅花谈及此事,他一直告诫自己,不可以被君莫如所说的话影响。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自从得知是北帝亲手将凤鸣剑封印在梅花体内的那一刻起,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他心底便悄然滋生出一股恨意。
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啃噬着他的理智,让他彻底乱了方寸。
“你怎么知……”梅花的问题尚在嘴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百里言卿后续那一连串贬低的话语一同倾倒了出来。
“他不顾你的安危,狠心牺牲你去做活剑鞘,这般行径,怎配为天帝!”
“他害得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封印之后对你不管不问,生生辜负了你对他的信任,更是配不上你的心意。”
“住口,你根本就不清楚当年发生什么。”梅花面无表情,只是语调平缓却不容置疑地制止百里言卿。
而百里言卿眼见梅花如此维护北帝,更是口不择言。
“我看他根本就是从头到尾在利用你!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虚伪至极!他……”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响起,截断了百里言卿接下来更为刻薄的话语。
百里言卿原本就病态苍白的脸颊上,陡然浮现出一个鲜红刺目的掌印。
梅花神色错愕地收回手。
“对不起……”她的面容血色尽褪,睫毛微颤。“但是北帝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以前真的对我很好。”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梅花急切地在脑海中翻找,妄图搜刮出那些与北帝共度的那些时光。
可是,她却惊恐地发觉,自己曾小心翼翼珍藏的过往记忆,此刻竟又淡薄了些许。
不行,她不要再忘记更多了。
梅花越是奋力回想,思维就越是混沌,识海之中传来细细麻麻的疼。
百里言卿从耳光的余痛中缓过神来,眼中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转头注意到梅花的异常,立即神色紧张地抓住梅花泛红的手心,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
“怎么了?是手打得疼了吗?”
梅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弄得心头一乱,抬眼之际,正撞上百里言卿那炽热的目光,惊得她猛地抽回手。
梅花知道一个道理: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便如同破碎的镜面,很难再恢复如初。
此前,她还担心百里言卿会因种种变故,对她失去曾经那般毫无保留的信任。
可未曾料到,最先出问题的,竟会是她自己。
亲眼目睹百里言卿这一系列出格的反应后,梅花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眼前这个让她感到陌生的人,真的是百里言卿吗?
他是不是被人操控了?又或者是自己中了幻术?
一想到这些可能性,梅花甚至对百里言卿的触碰都感到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