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虽然听着于心不忍,但又有点儿庆幸,总归自家小姐不是给男人掉眼泪。
正胡思乱想着,便见院内的侍女慌张跑来。
婢女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稳着声音问:“何事如此惊慌?”
侍女一边喘气一边道:“霜降姐姐,苏府苏姑娘来了!”
霜降想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苏府苏姑娘便是她家小姐口中念着的“苏窈”,她的脸上一喜,立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提高了声音道:“小姐,小姐!苏姑娘来找您啦!小姐,您别伤心了!”
房内的哭声停顿了一霎。
霜降再次大声重复道:“小姐,苏姑娘来找您啦——”
话音还未落下,房门骤然被人打开。
江栀澄顶着一张花脸,双眼通红地睁大着,鼻音厚重:“苏窈来了?”
说着,江栀澄便要快步跑出去。
霜降赶紧拉住自家小姐的手,道:“小姐,您要不先洗把脸?”
江栀澄脚步一顿,不用照铜镜,她也知晓自己此刻应是糟糕极了。
她快快挥手道:“端水来,快些。”
“是,小姐!”霜降将提前备好的水兑些热水,再赶紧端进房内,给自家小姐洗脸。
江栀澄刚把脸洗好,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她把手帕一丢,立即起身走出去。
在见到苏窈的身影后,江栀澄刚洗干净的脸又开始流下两条清泪,她呜咽出声:“苏窈……”
苏窈还没看清江栀澄的模样,就被她用力地抱住了,耳边传来她哭哭啼啼的声音:
“苏窈呜呜……瞒着你的谢公子的身份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他是太子,就帮着他隐瞒你,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欺瞒你任何事了。”
江栀澄鼻涕眼泪齐齐冒出,那张脸又变得惨不忍睹了。
霜降看着,一边被她家小姐的哭声所感染,一边怕她家小姐的鼻涕眼泪不小心抹到了苏姑娘身上的漂亮衣裳。
她走上前,拿出帕子给自家小姐抹眼泪鼻涕。
苏窈听着江栀澄的话,心头一震,眼眶涌起一阵湿意,抬起手,拍抚着她的背部,轻声道:“好啦,我原谅你。”
江栀澄的哭声一停,“苏窈,你怎还是这样,这么容易就原谅别人。”
苏窈隐约觉得这一句有点熟悉,她犹豫了一下,改口道:“那我等会儿再原谅你。”
“呜呜呜……等会儿是多久啊?一日、三日、或是七日?”江栀澄哭哭啼啼道:“七日的话,太久了,三日也久,一日也久。苏窈,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苏窈:“……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正好此次前来,是需要她的帮忙。
闻言,江栀澄的哭声霎时停住,她松开抱着苏窈的双手,再接过自家婢女霜降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脸还没擦好,就急迫地问道:“苏窈,你要我帮你什么忙?你尽管说!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愿意!”
“没那么严重啦。”苏窈瞧了瞧周围的几个江府的下人,再谨慎地开口道:“就是,我有个朋友,她收到了一封信,但是她看不懂,栀澄,你帮忙看一看吧。”
“你的朋友?谁呀?我认识吗?”江栀澄的注意力不由得跑偏,她轻轻瘪了瘪嘴,忍不住问道:“苏窈,你跟她要好些,还是跟我要好些?”
苏窈:“呃……”
这不是重点呀,重点是信,更何况,“朋友”只是她随口一说。
江栀澄见她神情犹豫,鼻尖一酸,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明白了。”
苏窈懵懵地眨了眨眸,自己还没说呢,她明白了什么?
江栀澄故作坚强,道:“苏窈,我们进去说吧。”
苏窈随她进了她的厢房中。
待房门关上,房内只剩她们二人,苏窈这才拿出那封信,递给她看,“栀澄,你看得明白吗?”
江栀澄伸手接过,忍住心中因自己不是苏窈最要好的朋友而感到伤心的情绪,垂眸看信。
【吾之意中人,苏窈——】
只第一句,江栀澄便惊得瞪大了双眼,好似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苏窈看到她这般反应,双颊发烫,小脸不由得浮起淡淡的薄红,到底是自己同谢公子的私事,还是情情爱爱之事,她不好意思地细声道:“其实是谢公子……”
顿了顿,她又改口道:“是太子殿下方才写给我的信,我看不太懂。”
江栀澄猝不及防,一听到苏窈这么说,吓得脸一白,立即把手中展开的信合上。
她战战兢兢,暗暗心道,这封信是她能看的吗?看了不会被太子殿下砍掉脑袋吗?
“苏、苏窈……”江栀澄老老实实道:“这是太子殿下写给你的情书,我不敢看。”
苏窈慌忙摆了摆手,纠正道:“不是情书啦,这是他方才写给我的书信。”
“不是情书吗?”开头那几个字眼,分明就很黏腻,不怪她以为那是太子殿下写给苏窈的情书。
“不是的。”苏窈摇了摇脑袋,继而再道:“栀澄,你帮我看看他写的是什么意思,我看不太懂。”
“好,不是情书的话,那我就看一眼。”江栀澄重新做好心理准备,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信,往下看。
整封信的内容并不长,很快便能看完。
江栀澄先是“哇”了一声,满脸不可思议地感叹道:“太子殿下竟会说这种话!”
转念一想,苏窈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自是对待苏窈,同对待外人不一样。
苏窈的身子忍不住稍稍往前倾去,迫不及待地问道:“栀澄,那他都说了什么呀?”
江栀澄挠了挠头,蹙着眉头,一边想一边道:“好像就是跟你道歉,还跟你表明心意。”
苏窈眨巴眨巴眼,这不是跟自己想的大差不差吗?
江栀澄将那封信递还给苏窈,神色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尴尬,她带着歉意,开口道:“苏窈,我也没怎么看懂……”
要是拿话本给她来分析,那江栀澄肯定是分析得头头有道。
但这并不是话本。
江栀澄见苏窈露出失望的深情,她连忙道:“苏窈,我有办法,我去让人把陆清安找来,陆清安他是先生,肯定看得明白太子殿下的书信。”
苏窈犹豫不已,“这不好吧……”
“不会的,你放心,我等会抄一遍内容,不写你的名,也不写太子殿下的名,我们问他内容是什么意思就好。”
说着,江栀澄跑去打开房门,唤来霜降,吩咐道:“霜降,你现在立刻去陆府请陆清安过来,就说我有非常非常着急的事情要找他,他必须要来!”
“是,小姐!”霜降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但听自家小姐的语气,的确是非常非常着急。
霜降转身就跑,步子飞快,一路不曾停顿,离开如意院,再朝着江府大门疾奔。
才刚刚迈出大门,霜降便看到了立于大门外的一道高大的背影,旁侧还有着一匹骏马,与数名护卫。
未等她有所反应,其中一名护卫朝她走来,现出手中的令牌。
“太子殿下护卫青羽。”青羽表明身份,随之收起令牌,问道:“苏姑娘可是在府中?”
霜降狠狠地倒吸口气,这下她知晓了,背对着自己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是太子殿下。
她双脚一软,直接朝着太子殿下的方向一跪,声音颤抖得厉害,回道:“是,苏姑娘正在小姐的院中。”
青羽听出她是江姑娘的婢女,再问:“行色匆匆,是有何事?”
霜降伏低身子,额头抵着地面,道:“太子殿下,小姐命奴婢去陆府请陆先生过来。其余的,奴婢不知。”
问完了话,青羽转身望向自家殿下。
少顷,便听到他家殿下漠声地吩咐道:“将他带来。”
“是,殿下!”青羽即刻应道,身形迅速朝陆府而去。
江府离陆府有段距离,若以霜降的速度,来回也得花费上些许时辰,但青羽不走大路,抄近道直奔陆府,甚至没有经过陆府大门,直接轻松翻墙进入。
陆清安今日无需在私塾授课,正与往日一样,在书房内翻阅书卷。
许是听闻太子殿下前去蟠桃宴,又恰好他的学子江栀澄也去了蟠桃宴,手中的书卷莫名变得难以翻阅,迟迟未翻一页。
她同苏姑娘交情颇深,今日蟠桃宴定是不能让她心安。
忽地,书房的门被人敲了两下,来人直言道:
“陆先生,江府江姑娘有请。”
陆清安收回思绪,视线循声看向书房门口。
他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名男子腰间上的剑。
手中的书卷终于被放弃,轻轻合上放回柜中,陆清安起身走出书房,一边问:“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青羽应道:“是。”
陆清安无从得知,为何是太子殿下的护卫前来让他去江府,而不是她的婢女。
眼底的忧虑一闪而过,他再次出声,语气沉着道:“太子殿下同江姑娘,可是在蟠桃宴上有了误会?”
她与苏姑娘这般交好,若是在宴会上替苏姑娘出头惹怒了太子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一可能。
青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做出“请”的姿势,道:“还请陆先生尽快赶到江府。”
陆清安轻轻颔首,不再问其他,随他离开,前往江府。
与此同时,江至舟收到太子殿下在自家府邸的消息,吓得差点两眼一翻当场晕厥。
幸而,跑来传话的下人又急忙道:“老爷莫慌,太子殿下并非有要事要寻见您,而是恰好苏姑娘在府中。”
意思是,太子殿下的目标是苏姑娘,而非是他们江府。
江至舟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怒瞪一眼那人:“下回把话直接说完!”
语毕,他再慌心问道:“栀澄呢?”
下人道:“小姐无事,老爷放心。”
江至舟这才安心了些,但未完全安心,他忙道:“好生伺候着太子殿下,还有,保护好我的女儿,若她同太子殿下有什么误会,立刻禀报我!”
“是,老爷!”下人又禀报道:“老爷,陆先生也到府中了。”
“他怎么也来了?”江至舟纳闷地皱眉,过了一会儿,又松了口气,有陆清安那小子在,若他的女儿有个什么事,他总归不会眼睁睁看着。
江至舟来回走动,随之吩咐:“传我的话,今日我女儿若掉了一根头发,陆清安他这辈子别想踏入江府一步。”
“是,老爷!”
待下人离开后,同僚朝江至舟走来,笑道:“江大人怎的对陆先生这般严苛?”
听了些许江至舟与下人的谈话,同僚感到好奇又荒诞,众所周知,是江府千金对陆先生有意,可听江大人方才的口吻,好似并非如此。
江至舟没打算将家事摆在明面上说,并未加以解释。
他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得防着点?”
他可舍不得早早就把宝贝女儿托付给他人,是以,任何妄图要与他女儿进一步相处的男人,他通通提前“友好”交流了一下,包括这个陆清安也不例外,即便他的女儿对陆清安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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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安赶到江府时,太子殿下没有再在江府门口,而是被江府的人请进厅堂中。
从国子监回来的下人见到陆清安,立即上前,细声将自家老爷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陆清安。
陆清安神情未变,从容地颔首回道:“请江大人放心。”
紧接着,他踏入江府。
走进厅堂,陆清安作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身份高贵的男人坐于上位,俊颜无甚情绪,眼眸微垂,没应声,甚至眼皮也没掀起看他一眼。
青羽察言观色,对陆清安客气道:“陆先生,江姑娘寻您。”
陆清安正要退出厅堂,便听上位的男人开了口。
“孤有一言,想让你带给她。”
陆清安自然是清楚,太子殿下话中的“她”,并非是江栀澄,而是苏姑娘。
他止住脚步:“太子殿下请讲。”
男人那张俊脸仍是面无表情。
他与她互相定情,已是亲近之人,亲近之人,有三不可,最不可便是其三,不可不说话。
谢景昭薄唇轻启,平静的声线中却隐忍着情绪,道:“日久月深,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