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

    此刻夜深，楼里亮着灯的已经没有几家，月光隐在云雾之后，万籁俱寂，陆家的书房里还有商谈的声音。

    实际上这也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书房，里面只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已经许久没用了。

    这原本是特地腾出来给家里小辈，诸如陆轻舟陆清欢、陆责陆遣他们上学时写作业的房间。

    免得家里大人在客厅说话，打扰到他们写作业。

    现在家里只剩下陆清欢一个人上学，自然而然就只有一张桌子还在用，剩下的都已经收了或是转卖给了邻居，留下多的一张还是因为陆轻舟上大学了放假要回来，保不准偶尔要用用这房间。

    现在这房间被陆老和陆家营征用了，今晚陆清欢回家写作业，都是在客厅写的，反倒是陆家营吃完饭叫上陆老进了书房。

    同时陆责吃完饭歇了一会儿，也进去了。

    以往这个时候，陆老早该睡觉了，现在却还精神奕奕地和陆家营商量着事情。

    他们现在在书房里商量的，正是“代号先生”的事情，虽然他已经跟彭章品、穆红英一起商量了一个初步方案，但不管是陆家营还是穆红英和彭章品，都觉得还可以再问问陆老。

    毕竟是老一辈，而且陆老也不是单纯的只有年龄老，陆老威望素着，年轻时也是雷厉风行，虽然人已经离开机械厂，但宝刀未老，事关重大，多问问不是坏事。

    陆责本来是不能参与到其中，他想起厂里的事情，于是进去和他爸打个招呼。

    他估计他爸和爷爷也是在聊厂里被撬锁的事情，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就只是材料被倒卖了？

    材料倒卖这事儿他们保卫科发现好几天，而且已经发现了端倪，有了怀疑对象，正准备下套来个人赃并获，然后直接送去警司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白天陆家营的话，算是给倒卖材料的多给了一条路走。

    陆责总得问问是为什么。

    问不问的出来自然无所谓，过场得走走，不仅要在他爸这里走这个过程，明天还要去厂长那里走这个过程。

    他进去就说了两件事，一个是今天来保卫科坦白自己倒卖材料的有几个人，另一个就是问陆家营具体怎么处理这些人。

    陆责的本意是提前来打个报告，结果陆家营看了他一眼，干脆把他也留了下来。

    他也因此得知了今天全厂被撬锁的真相。

    陆责：“……？”

    和陆家营以及陆老他们郑重其事的态度不一样，陆责第一时间怀疑“代号先生”这老头指定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

    在代号先生的年龄上，几乎没人会觉得这位“先生”会过分年轻，陆责和大部分人自然是抱着同样的看法。

    就算代号先生不是他爷爷那样七老八十的人，那也不会比他爸小，他在心里用老头称呼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件事情的麻烦之处在于如何掩盖代号先生的踪迹，以及向外公布他们工厂得到代号先生指点，获得工厂生产线机械的升级改进技术图纸的消息。

    目前厂内算是初步把门锁被撬的事情解决了，但代号先生带来的改造和一些技术，迟早要面世，就如同那被公布在杂志上的图纸一样。

    陆家营和陆老都没有过将这些图纸独吞的想法，反而还有着与邻城的一些工厂一同研究进步的打算。

    两人商议了许久，陆责在一旁没有发言权，只能听着他们商量。

    最终陆家营和陆老达成了一致，都属意更加稳妥的办法，他们柳风的工厂先将代号先生给出的改造技术吃透，让厂内的机械成功升级，然后尽快造出代号先生曾经画过的电风扇和农机的图纸。

    后续和其他城的技术方面的合作，在他们自己已经掌握了技术的基础上再推进。

    至于代号先生的行踪等方面的隐匿，陆老和陆家营也商量出了对策。

    现在举国上下对代号先生倍加关注，除了这位“先生”的能力，还有原因便是此人身份不明，仿佛蒙着一层朦胧神秘的面纱，让人愈发好奇。

    如果此时有人能站出来，替代号先生挡下一部分关注，那机械厂这边要隐匿代号先生的行踪，以及为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安排就容易得多。

    这个替代号先生吸引注意力的，不能是心怀不轨想借机喧宾夺主之人。

    ——尽管科研人员凭借实力极少被人顶替，但代号先生目前的状况并非没有可能被旁人摘桃子。

    同时这个人也不能无足轻重，那很容易被人一查就查的彻彻底底。

    两相结合，本来陆家营觉得他爸说的这个人实在是难找。

    上哪儿去找举足轻重经得住人调查不会暴露代号先生踪迹，又足以服人的人。

    并且还得保证此人不会对代号先生的技术等有二心，配合他们厂一起隐匿代号先生行踪。

    就在陆家营头疼地在脑海里筛选人选时，一旁的陆责打了个呵欠，他都听得有点困了：“爷爷不就行了？反正爷爷一整天也闲的没事干。”

    陆家营一愣，看向陆老。

    陆老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有此打算，现在看向陆家营道：“你这脑子，有时候还没有小责灵光。人还没老，脑子可不能生锈了，那厂里也得跟着你一起生锈，幸好厂长是彭章品。”

    陆家营有些担心：“要是让爸你来做这个吸引其他人注意力的，不是不行，但是肯定会有危险，而且以后家里就清净不了了。”

    之后一旦放出陆老和代号先生认识的风声，就算是捕风捉影的消息，也足够让一大批人踏破陆家门坎。

    “那有什么，我还能应付不了那些心思浮躁的人不成？”陆老并不担心此事，“正好给我这个退休老头子找点事儿干，免得我有劲使不出，有代号先生帮着革新厂里技术，我都想回厂里盯着了。”

    陆老说着哼哼两声，仿佛是在抱怨代号先生出世时他已然退休，但凡再早个几年，他也不用这样干看着心痒痒。

    现在终于有机会插手了，陆老自然是当仁不让。

    陆家营倒也不是很反对，只是有些忧虑：“到时候我是怕爸你的身体。”

    陆老虽说不经常生病，但到底是因为身体不适才从厂里退下来，现在看着身体是养的还不错，可到了他这个年纪，要是耗费心神太多，拖累了身体，那必然是病来如山倒。

    家中二老身体都已经不比年轻，陆家营听陆老要把这事儿揽下来，自然心怀忧虑。

    陆老不赞同道：“我还没啃不动豆腐……”

    这事算是这样商议的差不多了，后续陆家营再跟彭章品、穆红英通个气，再商议更全面的细节就可以正式行动。

    由于事发突然，又在一天内定下这事儿如何解决，陆家营躺上床睡觉时脑子里都还在思考这方面，以防还有没考虑到的。

    直到睡前都在考虑这件事的，不止是陆家营一个，还有另外两个知情人。

    彭章品虽然不是霄玉城本地人，但来这边担任机械厂厂长时，是带上自己媳妇一起过来的，夫妻俩的孩子已经上了大学，不需要再花费太多心思。

    今天一下班，彭章品回到在这边租的房子里，吃饭时都在出神想代号先生的事情，同时那本第十一期的杂志也不离手的拿着。

    他妻子一看就知道这人又犯了下班还当做上班的毛病，不过也没多管，她对自己丈夫了解，能让彭章品这么花费心思，神情这么凝重的，必然不是厂里的小事，这时候肯定不能帮倒忙。

    吃完晚饭，彭章品给穆红英打了个电话过去，虽然还没完全确定这件事的计划，但两个厂的技术合作是肯定的，两人在电话里简单商量了技术合作方面的安排，尤其是人员方面的安排，直聊到了十一点多，才放下电话，稍微松了口气，上床睡觉。

    和陆家营一样，他们两人躺上床后，脑海里也照样浮现出代号先生这事儿，心里颇有些感慨，又有几分紧迫。

    代号先生，显然对他们两个厂寄予厚望啊。

    不能让人失望了。

    *

    宋雨薇在自己卧房里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听着收音机，不知不觉睡着了，睡着后也不知道多久，大概是心里惦念着江颜和她的同学们，又恍惚间被灯光和收音机的声音惊醒。

    她还没彻底醒来，正在心里感叹自己居然开着灯睡着了，又想着自己该帮着江颜洗澡睡觉，连关了收音机，拿起放在床头的手表一看，都半夜两点了。

    她这个照顾人的家长第一天就掉链子？

    宋雨薇当即有些愧疚和担心，连忙要出门去看看江颜睡得怎么样，可别睡着后不注意伤着手了。

    结果她刚打开房门，就见外面客厅的灯还亮着，再一看，江颜房间内的灯也亮着。

    宋雨薇好奇江颜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刚要走过去看看她是不是忘了关灯，就听见江颜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这不行啊！这怎么可能！！”

    “让开让我来试试，怎么变得这么软，卧槽真的假的？”

    是两个压着声音，格外激动和好奇的男生。

    她快步走到江颜卧房门口：“你们在干什么？！”

    宋雨薇还以为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们做出了什么违禁的事情，结果只看见三男一女坐在地上围着一个怪模怪样的，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格外激动和兴奋。

    她这一声打断了许巍然他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几人一同朝着门口的宋雨薇看去，宋雨薇尴尬了一瞬连忙转移话题：“你们怎么还没回家？现在都半夜两点多了，江颜也该睡觉了。你们也该睡觉了。”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同时她的目光落在他们围着的那个怪东西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看起来像是一个什么装置。

    但显然是一堆东西拼接起来的，有的部位甚至是用绳子绑着，勉强维持着装置的完整。

    然后在这装置，他们都无比关注的地方，也就是最右边的位置，是——一个搪瓷杯。

    宋雨薇：“？”

    搪瓷杯上掉了一串不知道是从什么机器上拆下来的，然后他们又拼装起来的难以形容的零件。

    边上还放着刀，显然是这四个少年从厨房拿过来的。

    她再仔细一看，居然还接了电线！

    宋雨薇顿时觉得不太好，这几个少年虽然一个个都一米七多，甚至有一个男生长了一米八的样子，但是在宋雨薇眼里他们也都不过是一群未成年的小家伙。

    电这个东西，就是现在的大人都小心谨慎的，他们几个竟然敢自己接电线给他们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装置。

    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愣神惊讶之际，三个男生听了她的话，才知道已经两点半了。

    一个个顿时心虚的不行，特别是黎明，一下子站起来：“完了，这么晚了，我妈肯定以为我在夏飞家里睡觉，不会给我留门了。”

    他们仨是从小学一起升上高中的，虽然不是彼此的邻居，但家里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长辈之间也都认识，担心倒不会特别担心，以前也有在他们家睡觉的时候。

    就是，他们现在回家十有八九没有门进去。

    “我爸可能以为我在许巍然家里睡觉了。”夏飞和黎明两人干瞪眼，然后看向还在研究那个搪瓷杯里的小铁片的许巍然，“不如我们就去许巍然家里睡觉？你出门带了钥匙的吧？”

    许巍然点了点头：“带了。”

    自从两年前他爸去世后，他妈就去了车队工作，所以许巍然出门肯定会带上钥匙，因为王秀琪要赚钱就得跟着车队离开柳风，就算不出车他妈也时常喝的醉醺醺的，还是需要许巍然自己开门。

    “我给你们插头拔了啊，你们不是来学习的吗？怎么又弄上这些了，还玩起电来了，这是不行的，这很危险知不知道？”宋雨薇说着就要去扯掉那插在插排上的插头。

    插排在门口的位置，上面插着的是他们和江颜一起接的插头，就用江颜捡回来的垃圾，里面有她从电器上扒下来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