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母当初也是改嫁给我祖父…’

    凭空一道惊雷打破了满室的寂静，朝颜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卢统的话，她看向前方站着的两人，问：

    “莫非昙曜的父亲与卢伯父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南安公主的秀眉微蹙，与阳平王交换了个眼神，缓缓说道：

    “昙曜，当初正是我与王爷将你托付给高僧。不到万不得已，你的身世绝不能被外人知晓。”

    昙曜答道：“是。”

    “你们随我来。”

    南安公主带着几人一起来到王府的祠堂，只见她的手覆上祠堂右边的朱雀雕像，随即一道密室的暗门出现在几人面前。

    密室内的一应布置与外室基本相似，唯独不同的是，此间仅供奉一块牌位：

    先定国将军邱砀、妻却芊之灵位。

    阳平王走至牌位的左侧解下一卷画轴，一名身披银色铠甲、手握长枪的将军展现在众人面前。粗略看去，那将军的眉眼与昙曜极为相似。

    在将军的身旁，还贴身站着一名巧笑嫣然的女子。她的左手握着一把雏菊，右手温柔地挽上将军的臂弯。

    “昙曜，这便是你爹娘的画像。”阳平王望着画轴对昙曜说。

    如今他的面容已苍老，邱兄却仍是少年英姿，着实让他有些‘嫉妒’。

    望着那副画像，他的记忆也不由地回到三十年前，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年，阳平王还只是军中的一个小小将领，与好友邱砀共同效命于信都侯卢豚的麾下。

    时逢魏帝东征西战、魏国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他们凭借各自的一身本领，在战场上屡战屡胜，立下赫赫军功。

    终于，在帮魏帝攻下宗营国后，他们分别被赐封为定国将军与宁安将军，也被世人称为魏国双雄。

    两人一时风光无限，京师豪门大族纷纷向他们投来橄榄枝，意欲与他们结亲。

    但在一次皇宫宴会中，杜超偶遇了南安公主，邱砀则一眼相中了服侍在太后身旁的淮安侯之女却芊。

    后来，魏帝为杜超与南安公主赐婚，却将邱砀发配边疆，驻守边城。

    邱砀出发的那日，却芊从宫里跑了出来，跟随邱砀的军队一起去了边境。那时淮安侯已故，太后便做主默许了两人的婚事。

    三年后，魏帝不堪蠕蠕的侵扰，命杜超带兵前去边境支援邱砀。

    离奇的是，此行崔浩亦在其中。

    “你一介文臣，跟我去打仗？”杜超问崔浩。

    崔浩挑眉答道，“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那时南安公主与杜超也刚成亲不久，因挂念却芊，南安公主便也随军来到边关。

    边关寒苦，邱砀与却芊倒是过得十分惬意。

    他们在城内安了小家，宅院不大，家仆无几，却处处透露着温馨。

    满月之夜，杜超与邱砀在庭院中举杯痛饮。一时酒后兴起，二人便拿起兵器过上几招。

    剑锋惊扰了庭角的桂花，也惊扰了坐在树下的两位妇人。

    南安公主笑骂：“你们要打去远些打，我们这可是坐着四个人呢。”

    杜超对南安公主赔笑道：“都听夫人的。”

    复又对邱砀说：“邱兄，今日先到此为止，待我孩儿出生，我定要让他替父征战。”

    邱砀挽了个枪花，收起那柄五虎断魂枪。

    “万一你家是个闺女，你还要让她替父出征？”

    “万一我家是闺女的话，”杜超故意顿了顿，狡黠地说：“那我就…让她俘获你家小子的心，把他迷得要死要活的！”

    南安公主无语地瞪了自家夫君几眼，对身旁的却芊吐槽：

    “这两人一见面就跟小孩子似的，说的话都幼稚得很。”

    却芊摸着肚子轻笑：“我倒觉得甚好，人生难得一知己嘛。”

    “那你可真愿让自家小子给我们做女婿？”

    “有何不可？若他二人当真有缘，我们也不好拦着。就是嘛，这要死要活的~未必是我家小子。”

    “嘿，你们夫妇二人真是…”

    未等南安公主的话说完，她就感觉自己的肚子一阵阵收紧，身体下方有股暖流涌出。

    同一时间，却芊也变了脸色，捂着肚子直叫唤。

    这下可让院子里的两位将军慌了神，带兵打仗他们在行，妇人生孩子这事…

    屋内的痛呼一阵盖过一阵，直至天光微亮，几声婴儿的啼哭才安定了两位将军焦灼的心。

    稳婆将两个襁褓放入邱砀的怀中，恭贺道：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是一对双生公子，将军好福气啊。”

    邱砀一手抱着一个，一会看看左边，一会看看右边，笑得像个二愣傻子。

    “赏，都大大有赏。”

    看着床上虚弱的却芊，邱砀抱着两个孩子走近床边，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又是心疼又是感激地说：

    “夫人辛苦了，以后有你们陪着我，我邱砀这一生足矣。”

    却芊答道：“只要将军与孩儿平安顺遂，我亦无所求。”

    另一边，稳婆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放入小床中，对守在旁边的杜超叮嘱：

    “将军，小公子虽现下看着都好，但毕竟尚未足月，这几日还是要事事小心、好生照料。”

    杜超对稳婆道谢：“多谢，还有劳您多多照看。”

    “将军客气了，这都是老奴们应当做的。”

    就在杜超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调侃声：

    “不知祖仁兄的闺女要祸害我哪个儿子啊？哎呀~祖仁兄也是小子啊，那这可就难办了，二打一，胜之不武啊~”

    杜超被气得不行，虚空踹了邱砀一脚。

    “你等着，我杜祖仁可不止这一个孩儿。”

    “那你可要快些，不然年岁差距太大，唉，也是难办得很。”

    “啧，你这嘴真是…晚些时候，我定要和却芊好好告你的状。”

    可还未等杜超告状，前线的士兵就来禀报蠕蠕来犯，两人不得不抛下刚生产完的妻儿带兵上阵。

    这一仗，打了整整七天。

    他们将蠕蠕从边境打退到敌军腹地中央，杜超带着一队兵马追击逃跑的蠕蠕首领，但不小心遭到对方的埋伏，身边的兵马所剩无几，自己也身负重伤。

    若非邱砀带人来救，他怕是也得葬身在荒漠。

    邱砀带着昏迷的杜超跨过重重尸海，眼见军营的驻扎地就在前方，魏军将士也前来接应，但…

    邱砀还是死了，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那些人以为杜超早就死在了敌军的埋伏里，实际上他只是穿着普通士兵的衣物躺在死人堆，亲眼目睹了刺向邱砀的刀。

    杜超忍着悲痛逃回去找南安公主她们，却只看到了坍塌的房屋和倒在血泊中的却芊。

    他疯了一样的四处寻找南安公主的身影，终于在一片废墟中听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他掰开地窖的盖板，幸好，他们还活着。

    只是，杜超的孩子本就早产，没有挨过冰冷的地窖。

    杜超夫妇调换了其中一子养在身边，另一子则交给了路过的高僧——昙无谶。

    由此才保住了两个孩子的性命。

    这些年杜超一直将此事埋在心底，隐忍不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一击即中，为邱砀和却芊报仇。

    “那到底是何人要杀他们？邱将军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见阳平王不再说下去，朝颜连忙追问。

    “这事就要从邱兄的身世说起，”阳平王眼底含泪地望着昙曜，“邱兄其实是冉魏开国皇帝冉闵的遗腹子，卢老夫人正是他的生母。”

    “卢老夫人诞下他后，交给了乡下的表兄抚养，随母姓仇，取谐音邱。”

    朝颜呆愣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昙曜，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皇族血脉？老天爷，话本照进现实了？

    “是陛下让崔浩下的手么？”久未开口的昙曜问。

    “陛下怕邱兄联络旧族人造反，所以…可邱兄！”阳平王紧闭双眸，重重地捶了几下供桌，声音嘶哑地说：

    “可邱兄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朝颜心疼地握住昙曜颤抖的手，如果邱将军夫妇还在世，他定会在父母的爱中长大，而不是孤零零地长伴青灯。

    这一刻，她恨透了魏帝。

    “昙曜，不要怪卢老夫人，她一直对邱兄有愧，可毕竟她是女子，当初改嫁给卢老侯爷也并非她的本意。”南安公主上前宽慰道。

    “陛下可曾后悔杀了家父？”昙曜眼眸微红地问南安公主。

    南安公主摇了摇头，走到灵位前点燃三支香，插入香炉中。

    “此事是父皇的一块心病，至今无人敢提。”

    “昙曜，去给你爹娘上炷香吧。”

    朝颜的另一只手也覆上昙曜的手背，将自己的体温渐渐过渡给他。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们一起去给爹娘上香。”

    看着朝颜微微弯起的嘴角，昙曜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与朝颜一起走到邱将军夫妇的牌位前，虔诚地将线香举至额前拜了三拜。

    阳平王站在角落看着两人做完一切，又对昙曜告诫道：

    “昙曜，无论是你爹，还是你的祖父，都是一代枭雄。他们有勇有谋，在沙场上战无不胜。”

    “你既已知自己的身世，切记莫要冲动，否则老夫也未必能保得下你。”

    昙曜回过身，对阳平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多谢王爷提醒，贫僧定不会辜负王爷的一片好意。”

    感觉祠堂的氛围太过压抑，朝颜故作嘚瑟地说：

    “唉，想不到啊，邱将军的儿子还是为了我要死要活的，看来是我们家赢了哈？”

    阳平王没好气地斜了朝颜一眼，“你可别忘了，你身上还有道赐婚的圣旨呢。”

    “这个不重要，爹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解决的。实在不行我就诈死，和昙曜私奔去。”

    “胡闹！ ”

    “咚~”的一声，祠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几人朝身后望去，这才发现密室的门忘了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