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疮药给我。”
朝颜心疼地看着眼前深可见血肉的刀口,轻声说。
眨眼间的功夫,一支深褐色的小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将药一点点洒在伤口上,握着昙曜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收紧。
“颜颜,你再用点力,贫僧的胳膊上可就要多几道伤口了。”昙曜温柔地看着朝颜,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疼吗?”
朝颜的指腹拂去伤口周边多余的药粉,这么深的刀口,应该很疼才是。
“还好,不疼。”
朝颜抬眸对上昙曜柔和的目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转身拿起布条为他小心包扎。过了半晌,她低声又说:
“怀什派人调查过,要杀你的人至少有两批。”
“两批人?”昙曜的眼眸转了转,“太子和崔司徒?”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昙曜低笑一声,解释道:“这并不难猜,太子要杀我是因为我知道的事情太多,崔司徒…我听说他在早朝上求陛下将我赐死。”
“你怎么知道的?”朝颜惊讶地问。
沙门一般不上朝堂,昙曜如今没了僧职,原先巴结他的人早做了鸟兽散,谁会没事给他传信?
“卢将军来找过我。”昙曜答。
“他找你?”朝颜故作不知情地又问,“他来找你做什么?”
“让我还俗,以他义子的身份入卢府。”昙曜没有隐瞒。
“那你怎么想的?”朝颜的心跳得加快了几分,看向昙曜的眼神带着几分希冀。
“我…我想再考虑几日。”
……
两人间的氛围霎时冷了下来,朝颜抿着嘴唇没有接话。
她不知道昙曜犹豫的究竟是还俗之事,还是入卢府之事。可有些事,总是要解决的,不是吗?
“你不想还俗,是吗?”
昙曜握着朝颜的手陷入沉默,良久,他才反问道:
“颜颜,在你熟知的那段历史里,我还俗了吗?”
朝颜摇了摇头,这也是她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的原因。
在她熟知的那段历史,他从未还俗。
“没有,法难发生时,也只有你一人密持法器守在寺院,后经太子三次劝诫才离开去了外地,七年后才返回京师。”
“呵~”
昙曜发出不知是轻松还是苦涩的笑,正当他要再说些什么时,门外传来怀什的声音。
“颜颜来了就是好,厨房今日竟然有烧鸡~”
昙曜飞快地拉好自己的僧服,望向提着食盒跳进来的怀什。后者扫视了一眼两人身边散落的药瓶,讥讽道:
“切~那么点小伤还要我主子帮你,你也太柔弱了吧。”
昙曜的面色不变,走上前接过怀什的食盒,将吃食一一摆放至桌面。
“颜颜喜欢,你嫉妒?”
“哼,我嫉妒?在中山的时候,我发高热,颜颜在我身边守了好几日呢,把满城的郎中都请来了。”
“发个热也要她守几日?你看起来比贫僧还要羸弱。”
“你!那是颜颜心疼我,你这秃驴懂什么?”
“就算是只快死的小猫小狗,她也会彻夜不眠的照顾,何况是人呢?”
“她照顾小猫小狗还会…”
“够了,你们还吃不吃饭了?”朝颜打断两人的争吵,面色不佳地拿起筷子扒饭。
“算了,我和主子的事不跟你细说,吃饭。”
怀什听话地坐到朝颜身旁,一如三年前的宜州山庄,怀什与昙曜又在饭桌上过起了“筷子”功夫。
不同的是,朝颜这次出奇的安静,任凭两人争来斗去。
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她再大度,在面对昙曜的再三犹豫时也会有小情绪。
用过午膳,朝颜拉着怀什到房间角落商谈事情,昙曜则拿着木鱼、念珠坐在另一角,补齐上午缺失的早课。
只是这木鱼似是哑了火,半天也响不了一声。
屋外的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在头顶,让本就压抑的心越发难受。
朝颜与怀什又叮嘱了几句便打算离开,谁知,一人恰好在此时冲进了僧房。
“师兄~不好了,玄高法师遇害。”
僧乾的脸上闪过一霎那的惊讶,但事态紧急,他想不了那么多,拉起昙曜就跑,朝颜与怀什紧随其后,一起来到玄高的院子。
与梦中的场景一致,玄高身负重伤倒在血泊中,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僧人。
昙曜走上前跪在玄高身旁,面色凝重地看着玄高的胸口,猩红充斥着他的眼眶,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
“昙~昙曜~”
玄高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抓住昙曜的袖角,气如游丝地说:
“沙门的未来,就靠你了~”
昙曜反叩住玄高的手腕,脉象散乱,命不久矣。
“师兄,贫僧…”
“老衲知道你…有心还俗。”玄高喘着粗气,磕磕绊绊地继续说:“可沙门…凋敝,道门昌盛,魏帝亲道远佛,我沙门处境艰难,唯有自渡。”
“你虽已无僧职,但传扬沙门,非你不可。”
昙曜面色沉重地跪坐在玄高的身旁,声音哽咽地问:
“何人伤你?”
玄高淡然地摇了摇头,“是命数,也是劫数。”
“昙曜,你答应我,不可背沙门而去~答应我!”
听闻噩耗赶来的僧人越来越多,朝颜与怀什不得已被逼退到角落,一时也难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但朝颜猜想,怕是和梦境中一致,玄高临死托付重任给昙曜,让昙曜面临两难抉择。
“师父~~~”
一道灰色身影从朝颜的身旁飞过,踉跄地跑向玄高身边。他的声音悲戚,哭声惊天动地。
“师父,弟子有罪,未能侍奉左右。”
“玄畅,”玄高虚弱地回应着玄畅,“老衲今日身死,死不足惜。沙门兴盛,还需看你们。”
玄畅边哭边摇头,“若无师父,何来沙门兴盛?”
“昙曜~”玄高已是濒临之际,他乞求地看着昙曜,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后者的手腕。
“答应我!沙门全靠你了!”
恸哭声四起,隔着人潮,朝颜与眼眸通红的昙曜目光相接。
她知道,他又两难了。
所以,她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吗?
“他若是想娶你,不脱下身上的这身皮是不可能的。”怀什小声说,“可如今这局面,他想脱也难。”
“世事变幻,谁又料得准呢。”
朝颜远远看了几眼痛哭不止的玄畅,转身跨门离去。
“我不便久留,此处就交给你了。”
她想起来了,史书记载,玄高死于太平真君五年春。
临死之际,他的弟子从外地归来,哭声悲戚,让本已身死的玄高短暂复活,留下兴盛沙门之言。
而阳平王,与玄高死在同一时间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