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可还有其他不舒服?”
“还想吐吗?要不要再喝点水?”
“还是你想吃点别的?什么都可以,我去帮你找来。”
“不对,我不该先问这些的,不不不,这些也该问。”
“颜颜,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你若不想要,我就寻个安全些的方子,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
“你若想要,我…我已答应了卢将军,到时你我成亲。当然,你要我现在还俗也可以,你想怎样,我都随你处置。”
……
朝颜茫然地看着满屋子乱转的昙曜,自从他把自己掳回僧房,他已经不下三次夺过她的手腕把脉,不下十次说出毫无逻辑的话,不下百次在屋内走来走去,拿着奇怪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
就在昙曜又端来一尊观音像要硬塞给她时,她实在没忍住骂道:
“你疯啦?”
昙曜悻悻地收回自己的双手,抱着观音像摆回到原来的位置。
踌躇不过三秒,他又可怜巴巴地半跪于朝颜跟前,发热的头脑看起来冷静了零星半点。
“颜颜,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要不我等下就搬去城里的宅子,离你也近些。”
朝颜紧皱着眉头将昙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了个遍,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被人夺舍了,再不济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让开,老夫人还在等我。”
朝颜起身要走,被昙曜拦住。
“我派人去给祖母作伴,我们先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是我有问题,我的问题。”
昙曜讨好地安抚下朝颜,视线有意无意地看向她的小腹,又试探地问:
“颜颜,你当真没有其他不舒服吗?”
朝颜烦躁地瞥了昙曜一眼,双手抱胸冷冰冰地说:
“哪里都不舒服。”
“哪里是指何处?”
“啧~”朝颜对昙曜今日的反常着实无语,她还以为有些人是来认真忏悔自己罪行的,结果他倒像个没事人,完全忽略了之前的问题。
“昙曜,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再这样打哑谜,我可就走了。”
“我们有孩子了。”
“切~”朝颜不屑地发出冷笑,“你也被小月河的庸医骗了吧?”骗她就这么好玩吗?
昙曜的眉头微皱,不解地问:
“什么小月河的庸医?估摸着月份…”
“应是酒楼那次。”
朝颜顿时痴傻在原地,呆呆地盯着昙曜格外认真的脸。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正在倒流,她的呼吸接近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真有了?
她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试图感受到里面生命的存在。
天杀的庸医,为了不让她打胎竟然骗她!难怪那晚怎么都不让她喝酒!
“颜颜,这事都怪我,我一定负责到底。不管你是想留下他,还是不要他,都由你决定…”
昙曜仍在不停地自责,可朝颜已经没有心思回应他。面对昙曜,她既不能像在小月河时断然说不要,也不想直接说留下。
“昙曜,你…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我守在门口,你有事可叫我。”
“我想回府。”
昙曜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紧抿着嘴唇答道:
“那我去与祖母说一声,再命人给你备马车。”
“好。”
就在昙曜即将推门而出的那一刻,他的身后传来朝颜低落的嗓音。
“你为什么会答应卢将军?你不是知道卢老侯爷…”
昙曜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
“他已逝去,我无法再追究。”
“我早已想好如何阻止你与卢统的婚事,但他说得对,若你真以郡主的身份嫁给一个僧人,那所有的嘲笑谩骂都要你来承受,所以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朝颜的指尖深深掐进床边的棉布,这对他而言,无异于认贼作父。
“你何时见过卢统?”
“那日去寻你时,他知道了我的身世。”
朝颜的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忍了下来。站在门边的人也收回自己贴近门缝的手,转身向心上人解释:
“颜颜,相识多年,我当真从未骗过你,只是有些事不得不瞒着你。”
“世道混乱,至少你得活着。”
隔着朦胧的水雾,朝颜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远。明明他自己已身处险境,背后什么都没有,还妄图保护她,真是傻得可爱。
刚回到王府,南安公主就收到小厮的通报,火急火燎地赶来朝颜的院子。
“颜颜,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个太医回来看看?”
朝颜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娘,我没事。可能是今日起得太早了,受了点风寒。”
“你这孩子,有什么不舒服可千万别自己忍着,我听下人说你们遇到了昙曜,他帮你看过了吗?”
“嗯,没什么大事,我休息一会就好,让娘担心了。”
“和娘说这些做什么?父母为子女操心本就是应该的。”南安公主嗔怪道。
朝颜苦涩地笑笑,凑近南安公主身边挽住她的臂弯,撒着娇说:
“我是不是特别让娘操心?”
“倒也不算,前几年你二兄可比你操心多了,就为着他那几顶炼丹炉,我可没少白头发。”
朝颜仰头看了看南安公主的发丝,确实白了不少。
“那娘可得让二兄赔你青丝。”
“不指望咯,娘年纪也大了,算不清楚了。”
“才没有,娘能活到九十九呢。”
“那不成了老妖怪?”
“我还见过有人活到一百多岁呢,等我也到娘这个年纪,我们就搭着伴去院里晒太阳。”
“好~都听你的。”
许是因为有了孩子的原因,朝颜时常感觉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就比如现在。她贪婪地享受着南安公主的母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窝在她的身旁。
“娘可知道,昙曜答应了卢将军?”朝颜的声音沉闷,听起来情绪不佳。
南安公主示意让满屋的婢女先退出去,才答道:
“据说这事相津也知道,礼部做的喜服也是昙曜的尺寸。”
“可卢老侯爷当年…”
“娘知道,所以娘昨日才与你说,不要太为难他们,也不要为难自己。”
南安公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朝颜的长发,她能感觉到朝颜遇到了什么事,但如果她不愿说,她也不想逼她。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如果不是我非要和昙曜在一起,你们也不用为我冒这么大的险,如果陛下怪罪下来…”朝颜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颜颜~”
南安公主心疼地擦去朝颜眼角的泪水,宽慰道: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该是这京师最肆意的女子,不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能给你兜底。更何况是关系到你后半辈子的事,娘不能见你所嫁非人,郁郁终生。”
“哪怕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你的父兄,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做长公主的娘。”
朝颜破涕为笑,别看南安公主平日里为人低调,但她始终是魏帝的长女,很多地方也是说得上话的。
“能做娘的女儿,真好。”
南安公主轻笑两声,抚摸着朝颜的鬓发问:
“卢老夫人可还与你说了什么?”
“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她看到昙曜的模样很是心疼。”
“那也正常,我当初见到昙曜时,也如她一般难受。特别是与你的大兄做了对比,那孩子太苦了。”
“说到大兄,我回来的路上好像听说高大人被请进宫了,嫂子还好吗?”
“无碍,只是进宫去问几句话罢了。”
“与太子舅舅的事有关?”朝颜问得有些心虚。
“嗯,这事你莫要多虑,他若不动歪心思,陛下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他动了的话,寻常人也保不住他。”
“娘可是不愿见太子舅舅出事?”
“那是自然,毕竟…”
南安公主的话未说完,朝颜也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她只有这么一个胞弟,又岂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他成为阶下囚。
“颜颜,他可当真派人刺杀过昙曜?”
“娘怎么知道这事?”
朝颜的背上惊出一层冷汗,她记得他们和阳平王夫妇说的都是崔浩刺杀的昙曜,压根没提过太子。
“是陛下告诉我的。”
“啊?”
南安公主笑着解释,“陛下昨日宣我入宫,试探起了邱将军的事,也点了我几句太子的罪行。”
“那陛下对邱将军这事的态度…”
“帝王之心不可测,你好生休息,乖乖备嫁。”
南安公主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又问:
“对了,昙曜可有另备住处?总不至于让你住去寺院吧?”
朝颜有意打趣南安公主,故意答道:
“我就不能继续住在王府吗?”
“能~你想住一辈子都可以。”
入夜,阳平王府的上空飞出一只白鸽,尚未飞过院外的枝头,就被人打了下来。
那人拆开信鸽腿上绑着的字条,只见上面写道:
阿彩,行动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