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慕青给王海端来一杯茶,没等王海开口,便轻叹一声道:“你的事情我听说了。”
王海手捧茶杯,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壁。
搪瓷杯有些烫手,他选择暂时放下。
“今后打算怎么办?”老师一脸关切。
王海低头思忖,伸手捏了捏眉角,沉吟道:“不知道。”
梁慕青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语重心长道:“人生的道路很漫长,但紧要之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王海认同地点点头。
梁慕青站了起来,深思熟虑般来回踱步,沉声道:“社会很快将迎来巨大的变革。不,已经迎来了巨大的变革。将来必定是有知识有文化,掌握着高科技的人的天下。一个国家也是如此。”
王海站了起来,似有所悟地望着老师。
“来一支?”老师走到桌前,拿起烟盒,抽出一支,递给王海。
自己也取出一支,叼在嘴里。
王海抓起桌上的火柴盒,及时帮老师点燃。
“坐下聊,坐下聊。”梁慕青示意王海坐下,“喝茶,喝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你刚才当着那么多师生的面,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我想你一定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
王海将自己出狱后,所经历的和感情有关的事情,简单向老师做了陈述。尤其是他和侯玉茹之间,和柳香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作了说明。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国家是这样的,对于一个人来讲,亦是如此。没有事业做基础的爱情,根底都不会牢靠。即便刚开始爱得轰轰烈烈,最后都会分道扬镳,没有结果的。”
王海将手里的烟塞进烟灰缸,一脸期待地问老师:“我该怎么办?”
梁慕青神秘一笑:“你是想问我,下一步怎么和柳香香破镜重圆?”
王海点点头:“我爱她。而且我也答应过她,这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我想将来也会是。”
“既然这么说,今天你就不应该和她去办理离婚手续。只要手里还有结婚证,你们俩就是合法夫妻,受法律保护。虽然只是巴掌大的证件,但却是约束你们各自行为最好的东西。没有了它,就没有了约束。人是情感动物,时间久了,难免会……”
“现在想想,也是有些冲动。”王海自我反思。
“时间能证明一切,特别是爱情这种东西。”梁慕青言谈之中,透着一股儒雅学者的气质。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王海及时跟进。
“对的。”梁慕青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烟头,将上面已经打弯的烟灰弹掉,“五年之后,如果男不婚,女不嫁,都在等待彼此,就说明你俩是真心相爱。以后,也不会有其它东西能撼动你俩之间的感情。”
王海神色真诚,摆出一副耐心聆听老师训导的样子。
嘴唇轻启,不解地问:“为什么是五年?”
梁慕青抿嘴一笑:“从现在起,静下心来,好好补习一年,五年之后,你也就大学毕业了。”
王海放下手里的茶杯,向老师深鞠一躬,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
在老师的开导下,王海的人生目标更加坚定。
立即交了学费,报了名,开始了长达一年的高考补习。
为了专心学习,除了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当中。
报了名,领了书,王海还到学校附近的文化用品店,为自己精心挑选了一只新书包。
新书包帆布材质,军绿色。
王海将新买的钢笔、墨水、圆规、三角板、作业本、课外书等也塞进书包后,这个厚实的双肩包,便如旅行包一样膨胀起来。
王海将书包提了起来,好沉!
但他依然轻松地背上后背,出了商店的大门。面对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王海心说,这就是知识的力量。我要用知识改变自己的人生,改变这个国家的未来。
现在需要找一些工匠,将自己新买的宅子进行翻新。
墙皮脱落需要瓦工修缮,门窗破损需要木工定制,花木疯长需要懂园林的人进行修剪,杂草丛生、蛛网纵横,需要雇佣两个小工,进行清理。
父亲半辈子都在菜园和果园忙碌,对于修剪花木和果树,那是行家眼中的老师。这事交给父亲慢慢做,他老人家一定乐此不疲。
母亲是农妇,从小干惯了农活,一旦闲下来,反而浑身的不自在。
生命在于运动。
即便是老年人,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劳动,更容易延年益寿。
清理杂草、蛛网、打扫卫生的工作,就交给母亲来做,保证她干得高兴,满心欢喜。王海心说。
给二老在心里将工作安排完,也能省下不少的费用。
一闪而过,王海就将园林绿化工作和卫生保洁工作搞定了。而且还不花一分钱。
剩下的时间,王海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瓦工、木工还有水电工身上。
隔行如隔山。
王海对这些工种并不了解,尤其对干到什么程度算是“高质量”,心里并没有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作为山里人,作为一个来自乡下的农民,最朴素的道理经过人们的口口相传,已经深深烙印在王海的脑中。
像:货比三家、价比三家;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不怕不会干就怕不肯干等。
王海决定引入竞争机制,谁的活干得好,谁的价钱公道,这座四合宅院的工作,最后就交给谁来做。
在西街菜市场隔壁,就有一处劳动力市场。
这些农闲时节到城里打工的农民工,或蹲、或坐、或站,将小市场两边的马路沿子彻底霸占。
自行车车梁上架着根长木棍,一头绑着白色的“涂料滚子”,那定是瓦工。
自行车车头挂着的纸板上,一定会用红漆或者黑漆写着“瓦工”两个字。
极其醒目,极好辨认,三十米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木工、水电工、砸墙等字样,同样醒目。
简约实用的广告牌,标志着蹲在自行车旁农民工身份,以及他们所擅长干的工作。
王海背着书包,仅仅朝路边这群人多看了几眼,就被眼尖的农民工发现了。
哗啦一下,像是发现了金元宝一样。
或蹲、或坐、或打扑克聊天、或躺在地上纸箱睡觉的人,迅速将王海围拢。
“家里有什么活?”一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第一个拉住了王海的书包带子。
“水电工需要不?咱有证。”第二个围上来,将他手里的水工和电工证在王海面前抖了抖。
瓦工师傅紧随其后,语气急切:“瓦工要不?跟师傅学了三年,自己单干也五年了。”
没挤到跟前的胖子站在一边喊:“需要砸墙不,大锤不用买,我这有现成的。建筑垃圾免费清理。”
引起现场一阵哄笑。
靠在树干的老年男子,丢掉手里的烟屁股,跟着大声喊:“装卸工要不要?我啥都能干,掏下水道、粪便池、清运垃圾,全市场最低价。”
人们扭头望去,又是一阵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
王海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些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多余劳动力,他们对金钱的渴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如果考不上大学,我将来也会和他们一样,忙完家里的农活后,蹲守在这样的劳动力市场,或者马路沿子上,等待雇主的召唤。
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和辛勤的汗水,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